第四卷 宅門春 第三十五章 貴人們

次日,兩位太醫領了新君旨意,前往安國侯府,一位為安國侯章敬診治腳傷,另一位則去為安國侯夫人沈氏複診。後者是帶了一個小內侍同行的,把脈過後,囑咐了幾句話,便提出聖上賜了不少葯下來,示意沈氏派出親信大丫頭隨自己去交接一番,還說:「那些葯都是非常難得的,一向專供大內所用。聖上關懷夫人,方才特地賜下,因有好幾種葯,藥性又各不相同,若是弄錯了,就太可惜了。夫人派一位姑娘隨我去認一認,細細記下,也免得出了差錯。」

沈氏為皇帝外甥的重視而感到心情愉快,笑著指派了翠園隨他前去:「可要記清楚了。」翠園應聲,隨那位太醫走了,至於與他同行的小內侍,則留下來向沈氏轉達「聖上的幾句問候」。

沒有人知道,當這兩位太醫回宮復旨後,那名小內侍與大內總管胡四海作了一番交談,接著後者便去見了新君朱文至。

朱文至問:「姨母都說什麼了?她可有說……有說……」他面帶猶疑。

胡四海低聲回稟道:「安國侯夫人對此事一無所知。事實上……她已經很久不管府中事務了,聽說連侯爺也很少見到。」

朱文至一驚:「什麼?可是安國侯每日都跟朕說她在家很好,只是身體虛弱。她是上回進宮時過於勞累,以至於回府之後就犯了舊病,連朕接著頒下的聖旨都無法親自去接。朕怕她病情再有反覆,才不再宣她進宮的。安國侯若是很少見她,那他每天說的又是什麼?!」

胡四海眉頭動了動,嘴角閃過一絲不以為然的嘲意,但說話的語氣卻沒有絲毫變化:「安國侯夫人沒有理由說謊,看來是安國侯在欺君了。安國侯夫人埋怨,說安國侯有了新歡便忘了舊人,那新歡陷害她,侯爺卻不懲罰真兇,反而將蒙冤的她關了起來,不許出院子的門……」

朱文至眉頭一皺:「這不對啊,如果說姨父不讓姨母出院門,那你昨日又怎會在前院見到她?再說,安國侯的新歡,莫非是指袁先生的女兒?袁先生是方正博學之人,他的女兒也一向出了名的賢良,怎會陷害姨母呢?」他看向胡四海:「給朕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四海便道:「小張子說,他聽了安國侯夫人的話,也覺得有些不對,退出來後便特地尋了夫人身邊的丫頭婆子打聽,又問了侯府里的管家,得知夫人說的被新歡陷害而蒙冤那件事,其實是指侯爺一個有孕的姨娘差點兒小產,侯爺徹查府中,卻發現是夫人下的手,人證物證皆全,除了夫人自己,連夫人親生的兒女都認為是她做的。侯爺為防家醜外揚,便借口說夫人病重,讓她在院中靜養,不讓她插手府中事務,家務就交由大姑娘與袁姨娘代管。至於昨日,是因為老侯爺要離府,侯爺覺得夫人身為兒媳,理應出面相送,才早早吩咐了,放她出來的。」

朱文至一時無言。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悼仁太子妃沈氏。容不下妾室與庶子女,難道是沈家姐妹的通病么?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可若不是這樣,他又怎會在追封生父為皇帝後,遲遲不敢追封生母為後呢?哪怕是明知道弟弟朱文考平安逃出了生天,生母沈氏並沒有犯下逼死庶子的罪過,他也依然不敢。因為弟弟不肯恢複自己的身份,而整個宗室的人都知道當年祖父承興帝曾經因沈氏逼殺庶子而斥責她不配為儲妃,甚至不許她以太子妃的名份葬入皇陵,只稱她為「沈氏」,外頭的人叫她太子妃,不過是看在悼仁太子份上而已。若他以兒子的身份執意追封,也就意味著他要違逆祖父的遺願。

而現在,大姨母沈氏,又做出了同樣的事。他真是一點兒都沒有懷疑,更何況章家人已經拿到了證據,連沈氏的親生兒女都沒有提出異議。

朱文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這件事是章家的家務事,既然安國侯保住了姨母的名聲,不讓外人得知她做了什麼,朕也無意插手他家內務。」

「是。」胡四海低頭應了,旋即又問,「安國侯夫人既然不知,那聖上……」

朱文至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撐著額頭:「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今日朕另派了人去南鄉侯府問老侯爺,他說……他搬回舊宅,只是因為想念故居,至於那個傳言,也只是因為覺得搬家無須太過勞師動眾,況且他長子剛剛摔了腳,其家人想必正忙亂,無暇顧及他也在情理之中。至於他當著你的面問安國侯的那兩句話,他則是說……安國侯只是懼怕會成為眾矢之的而已。」

胡四海挑挑眉:「聖上,安國侯乃是武將,還曾經在遼東邊境抵擋蒙古大軍,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懼怕過。」

「朕知道。」朱文至閉上了眼,「若他真有顧慮,大可以跟朕直說。無論如何,章家對朕有大恩,姨母更是救了朕的性命,他既是章家長子,又是姨母的丈夫,朕又怎會因他不願接受任命就怪罪於他?何必如此……故意摔馬受傷,萬一傷勢有個好歹,我大明豈不是少了一員猛將?」

胡四海小心打量著他的神色,見他一直沉默,便試探地問了聲:「皇上?」

朱文至睜開了眼:「沒事,朕只是有些失望,他原來沒有朕想像中的那麼好,對父不孝,對兄弟不悌,又畏懼旁人的非議而不敢接掌大任,他難道就沒想過,姨祖父和表叔們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正是該好好享享福氣的時候么?還有朕初登大位,朝中大臣不是建文時留下的,就是先帝在時用過的,朕處處受制,寸步難行,本來有意倚重燕王叔,可那些老臣又讓朕提防燕王叔有異心……真是煩透了!姨父本是最合適的一個,沒人能挑出不妥來,為何他卻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臨陣脫逃?朕好不容易才為他爭取到這個位子!」

他說得有些激動,臉色都漲紅了,胡四海連忙跪下:「聖上熄怒。朝中還有許多忠心耿耿的大臣,聖上並不是只有一人可用。」

「可現在能用的也就只有他而已!」朱文至拍桌,「朝中雖有不少名將,但多數人與燕王叔親厚,那些老臣總是提防著他們,可他們推薦的人選不是才能平庸、空有忠心,就是在當年父親慘死後袖手旁觀,不聞不問,朕怎能將軍政大權交到那種人手裡?!原本還有常家兩位長輩,可他們如今還在西北坐鎮,尚未回京。除了安國侯,還有誰有足夠的才幹與份量?!」

胡四海小聲提醒他:「您忘了,南鄉侯也是武將出身,他還有兩個兒子,都是武將。」

朱文至怔了怔,苦笑著搖搖頭:「姨祖父年老體弱,朕怎好再讓他勞累?二表叔遠在廣東,況且品級也太低了些,經驗與威望均不足,四表叔倒是合適,卻又剛剛接下遼東總兵之位。」他想了想,神色堅毅起來:「還是託付燕王叔吧!」

胡四海一驚,忙道:「聖上三思!朝中幾位老大人都……」

「他們除了叫朕提防燕王叔,還會說什麼?!」朱文至有些不耐煩,「可朕在落難之際,又是誰將朕接回去,為朕奪回江山皇位?!若燕王叔有異心,又何必這樣麻煩呢?我寧可相信那些老臣有異心,也不會懷疑燕王叔!」

胡四海張口欲再勸,但頓了頓,還是改了口:「聖上三思,那幾位老大人們雖有些固執,但朝野門生故舊極多,如今只不過是私下奉勸聖上,萬一聖上執意寵信燕王殿下,就怕眾口鑠金,反而有損燕王的清名啊!」

朱文至長長地嘆了口氣:「先前燕王叔和皇弟提醒朕,說朝臣們會讓朕提防燕王叔時,朕還半信半疑呢,如今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簡單了。朕其實知道那些朝臣心裡都在打什麼主意,哼,不外乎權勢二字罷了!」

胡四海把頭垂得極低,輕聲道:「聖上即使知道,但還是離不得他們,還請您小心,萬不可在人前透露這等想法。如今的朝政,還要倚仗那些朝臣呢。」

朱文至露出了愁苦之色:「是啊,誰叫朕小小年紀就離了宮廷,只跟舅舅學過四書,卻有多年不曾接觸朝政了,雖有袁先生他們教導,終究還是不夠的……皇帝這個位置,還真是難坐……」他心中不由得回憶起小時候看見父親協理朝政的情形,心想父親當年與自己差不多年紀,處理政事卻極熟練,連祖父承興帝都曾多次誇獎,自己跟父親相比真是差得太遠了。接著他又想起在北平時看見燕王處理公務的情形,覺得燕王頗有自己父親的氣度,真不愧是父親親手帶大,自己與他一比,實在慚愧,倘若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燕王,大概就不會有這麼多煩惱了吧?

燕王並不知道皇帝此刻的腦海中浮現的念頭,他剛剛聽完了下屬的回報,嘴角露出一絲不以為然的笑:「這麼說來,章敬已經沒機會再坐上那個位置了吧?」

那下屬回答:「是,朝臣逼得緊,而安國侯又傷了腳,已經不可能在近日接任了,聖上只能另擇人選。」

「愚蠢!」燕王冷哼一聲,「本王多次暗示,讓他少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他卻仍舊執迷不悟!如今朝中那幾個老臣對本王戒心甚大,但凡是與本王親厚的武將,都被他們排除在外。他本是勛貴世家出身,又有軍功,更是聖上親姨父,父親妻子皆對聖上有大恩,即便那幾個老臣對他們章家也有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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