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二十章 會親

朱翰之笑嘻嘻地,就著原來的動作探頭向車裡的陳氏問了聲好:「三表嬸好呀,多日不見,瞧著您氣色不錯。」

陳氏先前因聽得馬有福在車外的叫喚,也受了些驚嚇的,如今見是朱翰之,心中有些不悅,卻也不願顯露在臉上,便淡淡笑說:「多謝侯爺問候了,侯爺氣色也挺好。」

明鸞在旁嗤笑,知道母親是不高興了。朱翰之摸了摸鼻子,傻笑說:「我一大早就在這裡等著,原本以為又要白等一天的,見了你們的車子過來,一時激動,就沒注意分寸。是我魯莽了,三表嬸別見怪,翰之在這裡給您賠不是了。」

他說得誠懇,陳氏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了,想到朱翰之這一年多來對自家照顧有加,全家人的性命可以說都是他保下來的,平日里也禮敬親近得很,不過是年輕氣盛,做事有些衝動罷了,自家母女又不曾有什麼閃失,為了點小事便與他生氣,也太不知感恩了些。於是她的笑容里就少了幾分冷意,多了幾分親近:「一點小事罷了,不值什麼。侯爺是專門在此等我們的?你怎知道我們要出城?」

朱翰之見陳氏不再怪自己,忙又笑開了:「我從皇上那兒聽說了,以三表妹的性子,一定忍不住要到自家產業上去瞧的,大前天你們去看了宅子,我只當她第二天就會出城去莊上看的,沒想到拖到今日。」他沖明鸞露出一個委屈的神色:「我都白等兩天了,等得不耐煩了想要走開,又怕跟你們走岔了,只能繼續傻等。」

明鸞見了他那個表情,原本還有些心軟的,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他素來狡猾,這話未必是真的,說不定只是說來哄她,便撇撇嘴,扭開頭道:「誰叫你等了?你就算想見我……們,也用不著親自在路邊守著,大可以叫別人代勞。」忽然又覺得不對:「你為何要等?可是有什麼要緊急事要找我們?那怎麼不到家裡去?」

朱翰之目光閃一閃,乾笑道:「呃……有是有的,不過也算不得急事,當然還是很要緊的……」猶豫了一下,便對車廂內的陳氏道:「陳五爺夫妻前日到了京城,因城裡租房不易,就轉而到城外的莊上賃了房舍,正巧是我名下的莊子。我與他聊了聊,他好象聽說了些傳言,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找上安國侯府,因此托我給你們捎個口信,瞞著章家人把你們接過來說說話。」

陳氏又驚又喜:「五哥來了?!」明鸞也滿臉喜色:「那可太好了!五舅舅這是要起複了嗎?他是聽了什麼傳言?為什麼不到安國侯府來呢?就算不想來,也可以讓人捎信給我們的呀?」

朱翰之笑說:「他前日才到,剛來得及去吏部打個轉,還沒騰出空來找你們呢。既然今日你們出城了,也不必另挑時間,不如就此隨我去了莊上見面吧?陳五爺和五太太見了你們,想必會很高興的。三表嬸已經有四五年沒見兄長了吧?」

陳氏紅著眼圈連連點頭,又問:「侯爺莊子在哪兒?我們這就過去吧。」朱翰之道:「我騎馬在前頭引路,你們的車子跟來就是。」又對明鸞說:「他們住的莊子,名叫王右庄。而你那兩百畝地,則是在王右前庄的前頭,兩地兒相差不到二里,有好幾家佃戶都是住在王右莊上的。咱們從這裡過去,正好能經過你的地,你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一會兒到了莊上,你要是想知道地里的情形,我叫了那庄頭來給你細說,如何?」

明鸞瞥他一眼,嘴角含笑:「那就拜託了。真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巧。」其實她心裡有數,那塊地的選址一定是朱翰之在背後搗鬼,要不就是從他名下的田產分割出來的,要不就是特地找的緊挨著的地,否則哪有這麼巧?不過她倒是不討厭這一點,朱翰之是個信得過的,自家佃戶出自他莊上,日後也不怕會出岔子。

朱翰之見她嘴角含笑,也翹起了嘴角。原本就是他在皇帝面前給明鸞求的賞,田產的選址自然要選得足夠近水樓台了,日後成了一家人,打理起來也方便不是?

朱翰之一騎當先,馬有福接回了馬車駕駛大權,駕著車隨後跟上,不過走了半個來時辰,就到了一片開闊的田地。朱翰之騎著馬放緩了速度,待與馬車窗口平行,才放聲說:「表嬸表妹,你們瞧,前頭就是王右前庄了,西南邊那一片就是表妹的地。」

明鸞掀開窗帘往外望去,只見朱翰之所指的那一大片田地如微瀾起伏,幾乎延綿到天邊的山腳下,地里水稻青黃相間,襯著遠處的翠綠山巒,以及山腳下蔚藍的湖泊,十分好看。她歪頭去問朱翰之:「哪一片是我的?總不會全都是吧?」

朱翰之手執馬鞭,從左到右划了一道:「就是那一片!足足兩百畝!都是上等好田地,十分肥沃,即便是在災年,也不會顆粒無收。我當初買下旁邊那塊地時,還想把這塊地也包了的,可惜主人不肯賣。不過他不是個好人,很快就因為犯事,財產都被入了官,除去這塊地外,周圍的上千畝地都是我的。」

明鸞聽得目瞪口呆:「喂喂,那人真的是有罪的嗎?」怎麼這樣巧?

「那當然。」朱翰之翻了個白眼,「不過是一點田地罷了,好田也不止這裡有,難道我還會為了這點地,就故意害人不成?我眼皮子還沒那麼淺,你以為我是誰呀?」

明鸞自知說話造次了,便笑著向他作了個揖:「是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

朱翰之故意抬高了下巴:「那就得看我高不高興了。」明鸞見了卻忍不住掩口偷笑。

陳氏暗暗瞪了女兒一眼,柔聲對著車窗外的朱翰之道:「侯爺別見怪,我們三丫頭年紀小不懂事,又不會說話,她哪裡知道,象侯爺這樣正派的年輕人,是斷不會做出為了點私利便謀人財物產業的事的,定然是那原主人犯了大錯,被官府懲罰,才會落得個田產被查抄的結局。」

朱翰之對著長輩,態度要好得多了:「三表嬸說得不錯,其實這附近的地都是上等好地,原本不是在馮家人的名下,就是叫他家的黨羽或親戚佔了。三表妹得的這一片,其實是戶部一個郎中得了,他是馮家的走狗,暗中幫他們做了許多壞事,馮家逃走後,他還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無人知曉,仍舊在朝中為官,叫言官揪了出來,沒幾日就入了大獄,判了斬監候。他名下的產業自然就充了公。皇上總覺得虧待了我,聽說這裡的地好,便賞了些給我,我想著三表妹橫豎也要得賞的,不如就從那郎中家的田地里割一塊兒出來,正好與我的地緊挨著。三表妹是女兒家,平日里不好出門,照看田產多有不便,若與我緊挨著,我也能時時幫襯著些,不愁叫人鑽了空子。」

陳氏聽了大點其頭:「這話有理。既如此,往後還要辛苦侯爺多加照應。」她看了女兒一眼:「這丫頭,總讓人有操不完的心。」明鸞偷偷對她吐了吐舌頭,做個鬼臉,再次引來她的瞪眼,眼角打量著朱翰之沒朝車廂里瞧,便湊近了女兒小聲斥道:「別在人面前做出這副鬼樣子來。你如今可不是鄉下丫頭了,小心叫人笑話!」

一騎一車很快便到了王右前庄。因陳氏牽掛著住在王右庄的堂兄堂嫂,明鸞也不多耽擱,只匆匆看了一眼自家佃戶的住處,又瞧了瞧附近的地形,便繼續前往王右庄了。才進了莊子,陳五爺陳宏與妻子言氏已得了消息趕出來相迎。

陳氏下車看見堂兄,發現他鬢間華髮已生,心底不禁一酸,眼淚就下來了。

陳宏見了便道:「九妹這是在做什麼?一別經年,好不容易兄妹相見,正該高興才是,你卻又哭了。」

陳氏含淚道:「這些年都是妹妹連累了五哥,妹妹心裡實在有愧,實在無顏見你……」

「這叫什麼話?」陳宏皺眉道,「你也太小看我了,不過是個官職罷了,我在那學官任上與上司相處得不大融洽,行事也艱難得緊,丟了官,正好無事一身輕。這幾年我在老家靜心治學,偶爾也到各地去遊學訪友,頗長了些學問,還增加了見識,日子過得更舒心了,連孩子都多生了兩個。你有什麼好為我難過的呢?」

陳氏還是低頭抹淚,半點不曾為堂兄的話而釋然。陳宏見了,也嘆起氣來,旁邊的言氏則跟著紅了眼圈。

即便日子如陳宏所言,並不艱難,但讀書人講究的是「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好不容易從科舉出頭,卻被截斷了仕途,便是心中對妹妹一家無所怨,也不可能完全看得開的,期間更要忍受他人的奚落與嘲諷,這裡頭的滋味,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明鸞見場面有些傷感,忙上前笑著拜倒:「明鸞見過五舅舅,五舅母。」

她這一插話,倒讓陳五夫妻從傷感中醒過神來:「這是鸞丫頭?幾年不見,都長這麼大了!」言氏更是喜歡得不行,上前拉著明鸞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真是個大姑娘了,長得真高!我記得你今年五月才要滿十三歲吧?你大舅家的兩位姐姐比你還年長呢,卻都沒你長得高。」

明鸞笑嘻嘻地:「那是因為我總是漫山遍野地亂跑,活動得多了,長得就比姐姐們快。」她今日出門前被陳氏硬逼著穿上一套斯斯文文的白素綾子襖,雪青色百褶裙,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的,還像模像樣地戴著銀簪子、銀耳環、銀手鐲,端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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