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十六章 發難

宮中的旨意來得出人意料,讓章家人頗忙亂了一番。

因旨意中明說了是要章寂帶著家人一起進宮,自然連家中大小人等都算上,章敬倒罷了,沈氏也有因夫婿得來的誥命和服飾,但二房、三房等人卻頗有些為難。章放還未回來,這兩房裡除了文虎就都是女眷,除去周姨娘是半個奴婢外,其他三人俱有孝在身,進京後就沒想過還要入宮,新做的幾件衣裳不過是為了孝期里穿的。陳氏原想自家正在守孝,還是別進宮的好,省得衝撞了聖人,但前來傳旨的內官卻道,皇上想見章家所有人,章寂也在旁說不妨事,陳氏才硬著頭皮,從她與明鸞、玉翟剛做好的幾件新衣裳裡頭各挑揀出一套勉強可以出門做客的,暫且將就了。

四房的林氏重病在身,娘家出身又有些敏感,也就不必去了,文鵬也不去,但章寂有心要在皇上面前提一提這個孫子,好為他正了身份。這麼一來,進宮的人就包括了大房夫妻倆、二房的玉翟文虎姐弟,以及三房的陳氏和明鸞,人數眾多,安國侯新開府,馬車只有兩輛,不得不臨時派家人急奔去臨國公府借了一輛回來。

不料臨出門時,又出了變故。

沈氏滿心歡喜地妝扮了一番,穿上全套誥命服飾,力求將自己打理得端莊威嚴、氣度不凡,只是氣色不好,病容憔悴,怎麼打扮都讓人覺得面黃肌瘦。翠園眼見著時間不早了,好說歹說勸了半晌,才說服她動身。但她到了前院,見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在,明鸞玉翟姐妹倆穿著素淡的服飾,玉立亭亭,心裡忽然就惱了。

玉翟臉上雖有斑痕,但本身五官長得好,只要用心打扮了,隔得老遠看過去還是很青春美貌的。而明鸞年紀略小些,卻勝在個子高挑,回京後不再漫山遍野地跑,膚色也漸漸白晳起來,加上已有了發育的跡象,遠遠瞧著,也顯得十分窈窕,竟不比玉翟差多少。

沈氏不由得想起,新君已經到了該大婚的時候了,沈家女兒還遠在嶺南尚未回歸,怎能叫這章家姐妹入了新君的眼?哪怕是做了妃子,也夠給人添堵的。沈章兩傢俱對新君有大恩,新君可以對其他勛貴大臣家的女孩兒不屑一顧,卻一定會厚待章家的女兒,她怎能坐視親侄女吃虧?

這麼想著,沈氏就忍不住開口:「三弟妹和二丫頭、三丫頭怎麼也要去?還有虎哥兒也是,你們都有孝在身,怎能進宮見駕呢?豈不是衝撞了聖上?」又用責備的目光看向陳氏:「三弟妹,雖說你久未見聖上了,有心瞻仰天顏,但也不該忘了忌諱。」

陳氏的臉一下漲紅了。她方才早已提過這一點,是宮中內宮說聖上有命,章寂又說不妨事,她才答應的,如今沈氏這麼一說,叫人聽了,倒覺得是她貪慕虛榮,明知不該進宮還硬要上趕著去似的,叫她如何不惱?

章寂聞言瞥了長子一眼,章敬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聖上下旨召見,哪裡能推託?三弟妹也說過這樣不妥,但內使們都說無妨,你又何必多事?天色已經不早了,趕緊動身吧!」

沈氏的臉色也有些難看:「聖上日理萬機,大概也是一時疏忽了。況且三弟妹還年輕,兩個丫頭又是這樣的年紀,進宮見駕,實在不妥當,就怕外人知道了會說閑話,沒得連累了三弟妹和侄女兒們的好名聲。」又微笑著對那內官道:「若是聖上怪罪,公公只管說是我的意思就是。」

那內官露出一個古怪的臉色,偷偷看了看章寂,又看了章敬一眼。章寂冷笑一聲,章敬覺得妻子給自己丟了臉,正要發作,卻聽得玉翟冷笑道:「大伯娘好威風!聖旨說違就違了,好象篤定聖上一定會聽你的話似的,敢情你有資格給聖上做主呀?你要死也別把家裡人拉下水!咱們家已經被流放了幾年,還死了不少人,沒興趣再叫你連累一次!」

沈氏氣得臉都白了,當著那內官的面就說:「二丫頭,你的教養到哪裡去了?即便是在窮鄉僻壤住了幾年,也不能連規矩都丟了。我是你的長輩,你怎能當著聖上派來的使者的面,這般跟我說話?!你把聖上的臉面擺在哪裡?!」

明鸞一聽就知道她這是要挖個坑給玉翟跳,一旦玉翟說的話有一丁點疏忽之處,她就能編個天大的罪名出來轄制住章家人,忙上前拉了玉翟的袖子一把。但玉翟沒有理會,反而將她的手甩開,繼續冷笑道:「聖上的臉面跟你有什麼關係?如今是你往自個兒的臉上貼金呢!你說我不敬長輩?那你的規矩又到哪裡去了?!聖上下了旨,身為臣下就該聽從;祖父是我們章家最大的長輩,他發了話,晚輩們也該聽從。你先是違了聖旨,有背人臣之道;又公然違抗長輩的吩咐,有違人媳之禮。既不忠,又不孝,你還有臉在我面前充長輩?!」

沈氏氣得渾身發抖,章寂咳了一聲,輕斥玉翟:「好了,二丫頭,別在外人面前丟我們章家的臉。」

玉翟氣鼓鼓地扭過頭不說話,明鸞上前挽著她的手,親親熱熱地安慰著,擺出跟她一國的架勢,還「小聲」說:「二姐姐,你別生氣了。大伯娘是病得太久了,又長時間不見聖上,才會一時犯了糊塗。聖上是什麼人?如今世上哪裡還有人能做他的主?即便有,那也一定是皇家的長輩,聖上秉承孝心,敬著幾分,還有可能會聽那位長輩的勸。咱們大伯娘雖是他姨母,到底是臣下的妻子,若是從前在外頭也還罷了,聖上年輕,聽她幾句教導,那是聖上知禮。但如今聖上已經登基為帝了,一個臣下的妻子還要仗著長輩的身份去教導他,聖上仁厚,不會說什麼,卻叫別人如何看待大伯父?萬一有御史參大伯父挾恩圖報呀,挾天子以令諸侯什麼的……那豈不是太糟糕了嗎?」

她這話明裡是對玉翟說的,其實是在警告章敬。果然,章敬聽了,臉色都白了。他如今可不正煩惱著么?萬一沈氏說的這些話傳了出去,朝廷上那些人還不定怎麼攻擊他呢,萬一連燕王也誤會了,豈不糟糕?他當即便訓斥沈氏:「你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呢?!可是病糊塗了?若是實在清醒不了,那你還是別進宮的好,省得衝撞了聖駕!」

沈氏一心要見新君,怎肯放棄這個機會?只能恨恨地瞪了明鸞與玉翟一眼,暫時偃旗息鼓了。

倒是陳氏板著臉站出來道:「大嫂所言確實有理,我們也就不去了。這位公公,還請您在聖上面前為我們請罪,若是聖上怪罪,您就說,這都是安國侯夫人的意思!」沈氏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她卻面無表情。

她又不是木頭做的,怎麼可能一點脾氣都沒有?但沈氏是皇帝的親姨母,既然反對,她也沒必要強求。進宮於她而言,並不是什麼榮耀的好事,若皇帝怪罪,就讓他只管去尋自家姨母說話。

內官一臉為難,章寂想了想,卻點了頭:「就這麼辦吧,索性二房、三房都不必去了。」章敬還有幾分擔心,章寂便冷笑說:「你怕什麼?你夫人在聖上面前的臉面大著呢,只怕我們都要讓她三分!」章敬心中暗惱妻子生事,嘴上卻無奈地應了下來。

送走了章寂與大房夫妻二人,陳氏吩咐了管家兩句話,便命玉翟、明鸞與文虎各自回房去。明鸞上前問:「母親,您方才怎麼忽然間說不去了?雖然大伯娘不樂意,但咱們也沒必要看她臉色呀?」玉翟也在旁連連點頭:「她算什麼東西?怎能因為她說幾句閑話,就順了她的意?!」神色間還帶著幾分忿忿。

陳氏嘆道:「不讓你們去,自有我的道理。你們細想想,好好的,她做什麼攔著我們?若是因為平日里有些小口角,她心中懷恨,就更沒必要了。如今後宮無人做主,留用的又多是前朝宮人,她單獨一個女眷進宮,連個丫頭都不能帶,遇到什麼事,可是連個幫手都沒處找去,卻還非要攔著我們,可見必是有什麼緣故。」

明鸞疑惑:「會是什麼緣故?」玉翟若有所思:「難不成……是立後的事?她在提防我們?」明鸞吃了一驚:「我可從沒想過這種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陳氏搖頭道:「確實跟我們沒關係,我們都在守孝呢,你姐妹倆即便要說親,也是孝期之後的事了。而新君已經到了該大婚的時候,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們。只是大嫂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她一心要將她娘家侄女兒捧上後位,又怎肯冒險讓你們搶先見駕?」

明鸞只覺得好笑:「這有什麼?以前在德慶的時候,我天天見皇上,也沒怎麼著。」

陳氏仍舊搖頭,她擔心的不是明鸞,因為明鸞早已有人看上了,只是沈氏不知道罷了,以新君和朱翰之的關係,絕不可能兄奪弟妻,但玉翟卻不同,她父在母亡,只需要守一年孝,算算時間,只剩下大半年而已,她從前在德慶時也不曾與新君照過面,沈氏要提防也是提防她,明鸞不過是順帶的。

只是這些話陳氏不好明說,唯有含糊地道:「我知道你們都惱了你們大伯娘,我也惱,但她是你們大伯父的妻子,是這安國侯府的主母,我們不搭理她就是了,沒必要為一點小事就得罪了她。」

玉翟臉色一沉,咬咬唇,跺腳道:「誰怕得罪她?有本事她就把我趕出大門去!」說罷甩袖走了。文虎懵懵懂懂地看向明鸞,明鸞便說:「快回你自己房間去吧,今天的功課寫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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