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七章 接人

次日清晨,明鸞起身梳洗完畢,照常穿著與平日並無二致的素色襖裙去前院靈堂給亡父上香禱告,完事之後,便回了三房所住的院子里陪著母親用早飯。早飯過後,陳氏要往前頭理事,同時也要預備招待今日會上門祭奠的客人,明鸞借口要侍候祖父留在後院,趁此機會做她要做的事。

她先換了一身衣裳。本來她是要找回從前在德慶時穿過的服裝,卻被陳氏攔住了。如今生活在京城侯門府第,哪怕是粗使丫頭都穿得整齊體面,比小康人家的女兒都華貴幾分,她打扮得像個鄉下少女,就太顯眼了。因此她只是換了一身夾的窄袖衫裙,添了件短比甲,再用汗巾扎住寬鬆的衣裳下擺,系了條去年做的蠟染布舊裙子。她在過去一年裡長高了不少,去年的裙子至少短了兩寸,這時候穿,行動正方便。

換了這一身衣裳,明鸞就直接去了馬棚。院子里侍候的丫環覺得有些不對,曾想上前問個究竟,但她絲毫不理會,那些丫環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出門去了。

到了馬棚,明鸞找到主事的人,直接要求套車。那主事一臉難色,勉強笑道:「三姑娘,您要用車,只管吩咐丫頭婆子來傳話就是了,怎麼親自來了?這地方骯髒得很,沒得污了您的鞋子。」

明鸞對這安國侯府里的下人早就膩歪了,也不去多想他這是真心勸說還是找借口推搪,只道:「這是老太爺吩咐的話,最多一刻鐘,你就得把車備好,若是一會兒老太爺來了看不見車子,他要如何發落里,可不關我的事。」說罷轉身裝作要走。

那主事見搪塞不過去了,忙賠笑道:「三姑娘且慢,不是小的不願意套車,而是上頭吩咐了,侯爺今日出門要用車,府里卻只有一輛車了。要不小的先去問問侯爺的意思?」

章寂要自己去接鵬哥兒,可見是信不過長子了,真要去問章敬,還不定會拿出什麼理由呢,到時候拖上幾個時辰,時間就過去了,明鸞真心不打算跟他玩這種戲碼,便冷笑一聲:「大伯父是武將,出門時從來都是騎馬的,我竟不知他今天居然要改坐車了。」也不啰嗦,轉身便走了。那主事早就得了章敬吩咐,見狀以為明鸞放棄了,暗暗鬆了口氣。

但明鸞離開馬棚後,卻轉而去了門房叫人:「我今日要陪祖父出門去,不拘是誰,來兩個人先陪我出去辦點事。」

門房裡眾人面面相覷。

內院發生的事,還不至於宣揚到滿府皆知的地步,尤其門房這邊又是天天跟外頭人打交道的地方,容易走漏消息。在這裡當差的沒一個是新君賜下來的,都是石家、常家等親戚家中送來的粗使僕役,或是隨章敬從遼東回來的,也有幾個是為了辦喪事,臨時從外頭買來的。這裡頭只有跟隨章敬多年的兩個人對三房的主人不大放在眼裡,有些愛理不理的,其餘人等卻沒那種底氣。所謂現官不如現管,明鸞親娘現如今管著府中庶務,哪怕是不能賣了哪個奴僕,調一調崗位卻是不成問題的。自打安國侯開府,家裡又起了靈堂,這門房的差事就沒斷過油水,每日上門祭拜的、巴結討好的、打探消息的,就沒停過,門房裡的人少說也掙了二三兩私房錢,哪裡敢得罪了眼前的嬌客?萬一叫三太太調去掃茅房,豈不冤枉?

因此明鸞只叫喚了幾聲,便有五個人站了出來。明鸞仔細打量了他們幾眼,又問了他們各自的姓名來歷,挑中了石家薦來的兩個,還有兩個從外頭連家眷一起買來的青壯,就帶了他們出府。

她早從陳氏那裡打聽過,這一帶街區原有個車馬行,是老字號了,專門做附近中低等官宦人家的馬車租賃生意,十分可靠。她帶人去的就是那裡,在一個熟悉地形的門房帶領下,她沒花什麼功夫就到了地方,很順利地租下了一輛乾淨寬敞、結實又不顯眼的馬車,考慮到自己和祖父要去的地方似乎是個山村,便交待那車馬行的夥計,換上耐磨抗震性能好的車輪。

夥計聽說她要去的是城外的莊子,一邊換車輪,一邊道:「聽說外頭還有些亂兵四處鬧事,在城裡自然是不用怕的,大點兒的莊子也沒事兒,就怕那些山溝溝里地處偏僻的地方。姑娘若是要出城,可得多帶幾個人,小心為上。」

明鸞向他道了謝,付了押金,便叫一個門房駕著車返回了安國侯府。將車停靠在側門處,讓人看好了,然後重回府中。她沒有第一時間去見祖父,反而是先回自個兒房間,將盤月月送的弓箭帶上了,然後才往東園去。

章寂在東園早已做好了準備,也穿了一身低調厚實的衣裳,拄著拐杖等候,見明鸞挎著弓提著箭筒進來,不由笑道:「這是哪裡來的?你要帶去哪兒?」

明鸞便說:「這個是我重返德慶的時候,盤月月臨別時送我的,是她親手做的東西。我聽車馬行的夥計說,城外不大太平,有些亂兵在鬧事呢,就帶上這個以防萬一。雖然我叫了幾個青壯跟車,但帶著武器總能叫人安心些,祖父您有沒有刀劍什麼的,也帶上一把吧?」

章寂忍不住又笑了:「你那箭法真能管用么?那可是亂兵,不是像牙山上的野雞兔子。」

明鸞不以為然:「野雞兔子那麼小我都能射中,人那麼大,誰說我就射不中了?而且我又不一定會射人,只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在德慶時我時常跟著盤月月他們練習的,箭法說不上很好,但也不是太糟。萬一真的遇到危險,迫不得已的時候,就算是人,我也只好射了,大不了不射要害。但如果那些人倒霉,我不小心射歪了,那他們也只能認命了。」

章寂啞然失笑,也不多啰嗦,便由得她拿著弓箭,另一手扶著自己往外走。才出東園不久,便有管事來跪求:「老太爺怎的忽然要出門?侯爺再三囑咐了,讓小的們好生侍候老太爺的。」

章寂眼皮子都沒瞟他一眼,直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嗯,很好,你們就在家裡好生侍候吧,別不聽我吩咐,惹我生氣。」

管事的急了,無奈章敬一大早就出了門,他卻是剛剛才從門房上知道了老太爺與三姑娘要出門的消息,更沒想到三姑娘在馬棚要不到車,居然會上外頭租去,眼下要攔是不能了,只得飛快派人去找章敬報告。

明鸞就這樣陪著章寂出了府,經過二門時,又看見青柳等在那裡,原來是陳氏跟林氏說明了原委,打發她過來候著,幫忙領路的。明鸞忙招呼她跟上,然後在四名青壯的護送下,直出城門,往鵬哥兒寄居的村莊奔去。

那莊子並不難找,不到兩個時辰,他們就到了,只是才進庄,便聽得莊上喧嘩不休,還有女人孩子的哭叫聲。明鸞聽得眉頭一皺,想要跳下車去看是怎麼回事,卻被章寂叫住,另派了一個門房去打聽,不一會兒那門房回來報說:「老太爺,三姑娘,前頭有戶人家的男主人要賣孩子,他老婆哭著喊著不許他賣,買主帶了幾個跟班兒的,正圍著那人的老婆罵呢,說她男人欠了他們大筆銀子,要是她不肯賣那孩子,就要把她親生的孩兒拿去代替。附近的村民圍著議論,但瞧那架勢,大概那被賣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明鸞聽出幾分不對:「聽你這麼說,難道那被賣的不是那家人的孩子?」不會這麼巧,剛好是鵬哥兒吧?

那門房答說:「小的不知,但聽村裡人議論,似乎是親戚家寄養的孩子。」

青柳聞言心中一緊:「林老爺和林夫人將鵬哥兒寄養在農戶家裡時,用的名義就是親戚家的孩子。那家農戶的老婆,原是從前林家的一個丫頭。」

章寂聽了忙道:「扶我下車,我們去看個究竟!」

明鸞忙與青柳一道扶了他下車,只留一個門房看車,卻帶了三個青壯同去,走到鬧事的那堆人跟前,一眼便眼見縮在院子一角哭的男孩兒只有三四歲大小,眼睛大大的,頭大身子小,瞧著有些偏於瘦弱了,卻長得很是玉雪可愛,眉宇間總讓人覺得有幾分眼熟。明鸞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便感覺到章寂全身一震,她忙問:「祖父怎麼了?」

青柳哽咽一聲,撲了過去:「鵬哥兒!你這是怎麼了?!」抱著孩子哭罵那家農戶:「我一進庄就聽說你們家要賣孩子,怎麼?難不成你們竟要賣鵬哥兒不成?好大的膽子!」

那農婦哭道:「青柳姐姐,我哪裡有那膽子?是我們當家的犯了糊塗。他欠了人家的債,只當老爺太太落魄了,再也顧不上鵬哥兒,才會起了這個混賬念頭。」

她男人認得青柳,知道自己的圖謀叫正主兒撞破了,便扯著脖子道:「你們府里如今已經丟了官,也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而且這個月的銀子還不曾送來呢,難道養孩子不用花錢么?既然沒錢,我做什麼要替別人養孩子?!」旁邊那幾個所謂的買主也大聲嚷嚷著,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沒錢就拿人來抵。有一個鼠眉鼠眼的,甚至還走上來要抱走孩子,青柳拚命護住鵬哥兒,叫他踢了一腳。

章寂大怒:「都給我住手!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們南鄉侯府的孩子,也是你們能隨意買賣的?!」

眾人愣了一愣,面面相覷,雖然不知道章寂是什麼來頭,但那「侯府」二字卻把他們唬住了。農婦發完怔後驚訝地撲向青柳:「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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