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四章 顛覆

沈氏幾乎是被章敬提溜著摔進屋裡的,整個人撲倒在椅子上,硬實的扶手硌著她的盆骨,撞得生痛。但更痛的是她的心,她萬萬沒想到,丈夫居然對著久病體弱的她,也能下這樣的狠手。

她雙目含淚回過頭來,哽咽著問:「老爺,我們十幾年夫妻,這才五年未見,難道你就把十幾年的夫妻情意都忘了么?!」

章敬盯著她,沉默了半晌,才冷笑一聲:「你怨我五年不見你,就忘了十幾年的夫妻情意,我還想問你呢,只五個月不見,你就忘了我們十幾年的情意了,如今又來質問我什麼?!」

沈氏驚呼:「我哪裡有忘?這幾年裡,我在南邊受盡苦楚,無論遇到什麼難處,也都拼了命去面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見到你,我能支撐到今日,靠的就是十幾年的夫妻情分,你居然說我忘了?!」她抽泣一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章敬嘴角的嘲諷意味更深了幾分:「你說我是欲加之罪?你可記得當年你初嫁入章家為媳時,因父親母親都不滿意你的出身,待你頗為冷淡,你日日夜夜在母親面前侍奉盡孝,幾乎累到病倒,後來隨母親出門做客時,還救了母親,讓她免於被茶水燙傷,也因此贏得了父親與母親的讚許。那時候我私下向你致謝,為你救了母親,你卻跟我說,你我夫妻一體,相知相許,我的父母便是你的父母,救母親原是你應該做的,不為別的,只為她生下了我。你還記得么?」

沈氏緩緩擦去眼淚,垂下眼帘:「自然記得……」

「那你又在呈給先帝的奏摺里寫了什麼?!」章敬猛地拍桌,嚇了沈氏一跳。她面色蒼白,眼神閃爍:「什麼奏摺?哦,你是說那封摺子?還能寫什麼呢?不過是些認罪求饒的話……」

「你還想騙我?!」章敬冷笑,「你以為那摺子的內容除了先帝,除了你,就沒人知道了么?!」

沈氏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痛哭失聲:「是我錯了……我當時是昏了頭,也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我只是想將太孫的消息告訴先帝……」

「那你為何不將實情先告訴我母親?!我母親若知情,見了先帝,直說就是了,你還寫什麼奏摺?!你不知道那奏摺在到先帝手中之前,要經過幾個人么?!」

沈氏咬住下唇,低頭流淚不止。

章敬見狀,面上怒意更甚:「你那麼做,為的不就是你們沈家人的功勞么?!你二妹殺妾燒子,是她狠毒不慈,你三妹將太孫趕出了門,是她自作孽!你為了救娘家人,居然害我母親陷入死地,你還有臉說將她視為親母?!若說你是因著對我有情,方才孝順我的父母,那當你算計我母親時,是不是意味著你早已將我們夫妻十幾年的情份都拋在了腦後,只一心想著你們沈家的榮華富貴了?!」

沈氏全身顫抖著,淚如雨下:「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還是怎樣?!」章敬越說越惱火了,「你要救太子妃也罷,救太孫也罷,誰攔著不讓你救了?!可你就是不說,就是不說實話!我四弟被你誆進東宮,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不知道他流放到遼東後,跟我說了什麼。他說若你早些跟他說明實情,他先跟父親打了招呼再進宮,父親就可以在朝上拉著所有大臣求見聖駕,即便馮家人把持著禁衛,也不敢公然攔下他們。只要驚動了先帝,誰還能對太孫不利?更別說要火燒東宮了。即便來不及救太子妃,至少能及時接應太孫,有了先帝與朝廷百官護駕,太孫繼位就成了板上釘釘,越王想要鑽空子,那是休想!」章敬恨恨地瞪著妻子:「可你們沈家人都做了些什麼?!太子妃燒東宮,差一點燒死了廣安王,又害得太孫流落宮外;你三妹將上門求助的太孫趕出門去,更害得他流離失所,以至病倒!而後你在流放路上與他會合,卻向我家人隱瞞真相,連累得他跟你們沈家吃了三年苦頭!你還將事情瞞得死死的,完全不讓擔心太孫的人知道他的下落,若不是有陳家幫忙,你打算讓太孫在窮山惡水裡顛沛流離到幾時?!」

「不是這樣的!」沈氏嘶啞著聲音嚷道,「我一心盼著你來找我,只要你派了人來,自然就能知道太孫的下落了。我不敢冒險託人送信,生怕走漏了風聲,後來若不是李家步步相逼,我也不敢冒風險找上陳家……」

章敬嘲諷地笑笑:「李家逼你了?當初你為了救他們,可是把我母親的性命都賠上了!」

沈氏咬著唇,心中說不出的屈辱。她知道自己當年考慮事情不夠周到,導致了婆婆的死亡,這是她要背負一生的罪名,可是……她又怎會料到先帝宮中也會有人走漏風聲?!那不過是一場意外罷了。若她早知道越王與呂后已經將手插進了先帝身邊,絕不會冒那麼大的風險!

她不說話,但章敬卻不打算放過她:「你怎麼不說話了?為你的弟妹們辯解吧!為你當年的愚蠢行徑辯解吧!你該不會還以為是自己救了太孫吧?我告訴你,太孫之所以會失了皇位流落在外,直到今日才再度回到皇宮中,都是你沈綽自作聰明害的!」

沈氏猛地抬頭看向他:「老爺,你說我別的都行,我知道自己已是百口莫辯,家裡人人都看我不順眼,無論你怎麼罵我,我都認了。可你不能污衊我!當年我為了救太孫,可是拼了命的!」

「是啊,拼了命!」章敬滿面嘲諷,「拼了我父母兄弟侄兒侄女的命!還讓太孫離皇位越來越遠!你就別再為自己辯解了,你可知道,若太孫不是被你帶去了嶺南,燕王派出的人就不會遍尋不到他的蹤影;若太孫是跟著廣安王一道出宮逃走,他們兄弟也早就到了北平。你什麼都不必說了,之後發生的事,燕王與我都一清二楚,太孫……如今是陛下了,他也聽說了這些事。只是他心地善良,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只不過沒什麼見識,才會誤了他的前程罷了。為此他還囑咐我,好好待你,讓你安心把病養好。你可知道,聽到陛下這些話時,我有多難堪么?我在遼東浴血奮戰,拿命博得了軍功,卻被你這蠢婦丟盡了臉面!」

他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已經喘起了粗氣,回想起這幾年的經歷,就覺得心裡堵得慌:「我情願你什麼都沒做,也沒有一再提及你對太孫有救命之恩……外人也許會信以為真,家裡人可能也不清楚內情,但陛下和燕王都心中有數,你叫我如何面對他們?!如果你沒有逼陛下牢記你的恩情,我也不會叫人非議挾恩圖報,更不會叫人笑話我這爵位是靠老婆掙來的!你給我掙了什麼啊?!」說到後來,他眼圈都紅了:「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這安國侯的爵位是我自己打下來的,與你一介內宅婦人何干?!」

沈氏獃獃地看著他,心頭一片茫然。事情怎會是這樣的?她雖然謀算有誤,也吃了不少苦頭,可太孫確實是她救下來的,若不是她將太孫帶去了嶺南,他早就叫建文帝與馮家害死了,又怎會有今日的風光?太孫能與燕王聯繫上,也是她送出去的密信啊!太孫能登基為帝,她就算不能攬下全功,至少有一半的功勞,怎的如今……她反而成了害太孫受苦的罪人了?!

章敬漸漸冷靜下來,抹了一把臉,看向妻子,神情說不出的冷淡:「你我畢竟是十幾年的夫妻,又有兩個孩子,既然陛下不願追究你的責任,仍舊敬重你這個姨母,我也不會薄待你。你往後就住在這正院正房,也會擁有一品安國侯夫人的誥命,但沒事就不要出門了,也別隨便見外客。這管家的職責,暫時由三弟妹掌著,日後自會有人接手。該你的東西,我一分不會少,但是……我不會進這個院子,也不會與你做夫妻,你就安安分分在這裡養病吧。」說罷陰森森地添了一句:「不要再對任何人說你對陛下有恩了!你不害臊,我還要臉呢!」

說罷他毅然甩袖離去,只留下沈氏怔怔地滑落在地面,腦中一片空白,仍舊反應不過來。

丈夫的話顛覆了她一直以來的認知,她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救了太孫,怎的反而成了罪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翠園在門口探頭探腦地,見她久久未曾動彈,心中猶疑,便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跪下輕聲問:「大太太,您沒事吧?」

沈氏繼續發怔,沒有動靜。

翠園方才在窗下聽得分明,深知自己跟的這位女主人是不得安國侯歡心的了,若什麼都不做,自己在這府里哪裡還有立足之地?想了想,她便小聲勸沈氏:「大太太別傷心,老爺不過是一時氣頭上罷了。即便他惱了您,您不是還有大爺和大姑娘么?俗話說得好,兒不嫌母醜。無論如何,大爺和大姑娘總是站在您這邊的。」

沈氏眼珠子動了動,慢慢地轉向她。翠園見狀忙笑道:「還有呢,大太太,無論別人怎麼說,陛下待您還是很敬重親近的,老爺不也因此不敢怠慢您么?只要陛下向著您,老爺總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沈氏的身體緩緩軟了下來,翠園連忙扶住她,將她攙起。但她方才跪坐了那麼久,腿都僵硬了,幾乎又摔回去。翠園好不容易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額上已是大汗淋漓。

「好孩子。」沈氏和顏悅色地看著翠園,「我竟不知你是這麼一個貼心懂事的好孩子。往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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