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三章 群起

眾人臉色俱是一變。章寂當即就沉下臉,看了長子一眼。

章敬忙起身道:「兒子早吩咐下去,不讓她過來的,怎麼底下人就沒攔住她?」

章寂冷笑一聲:「你回家後還沒見過她吧?你不當面把話說清楚,只怕她還對你心存妄想呢。」

章敬低頭道:「兒子倒是有心給她一個教訓,可是新皇感念她的恩情,兒子也不能太給她難堪了,因此該有的體面仍舊給她,兒子卻是不會見她的。」

章寂不以為然:「你還是見一見的好,見一見有什麼?除非你害怕自己見了她,便將父母兄弟都拋在腦後了。我也會覺得你只是嘴上說惱了她,心裡卻怨我們逼你。」

「父親言重了,兒子怎敢如此?」章敬慌忙向父親解釋,但章寂沒有回應,再看旁人,同席的小侄兒文虎只是低頭乖乖坐在那裡,小臉綳得緊緊的,什麼話也不說,至於旁邊女眷席上,更是人人都沒了笑臉。他暗暗嘆了口氣,自家親生的兒女不在,在場的都與沈氏有仇,又怎會有人幫他說話呢?心中倒埋怨起妻子沈氏來:若不是她在家闖下大禍,又接連犯下大錯,連累了全家人,還一再縱容娘家親人傷害章家,又怎會惹得章家上下都恨透了她?她明知道自己犯了錯,就理當安安份份守在內院好了,該給她的也不會少給,她還非要跑出來現什麼眼?!

沈氏走進來的時候,穿著一身華服,無論梳的髮型還是頭上戴的首飾,都是照著章敬當年最喜歡的樣式來的,只是她卧病多年,也吃了不少苦頭,雖然休養了很長時間,終究不能跟家境富貴時期相比,因此臉色蒼白中透著青灰,頭髮也有些乾枯,為了讓它貼服順滑便多用了頭油,被燈光一照,反顯得頭髮油膩膩的,原本圓潤的臉蛋瘦成了長臉,越發突出了高聳的顴骨。再看她擦的脂粉,仍是四年前流行的顏色和香氣。叫人看了,只覺得她明明還是三十多歲的婦人,卻全身上下都透著陳舊過時的氣息。

章敬看著這樣的妻子,幾乎認不出來,忍不住調頭去看了鄰桌的弟媳婦陳氏一眼。陳氏雖然看著比當年消瘦憔悴些,但端莊秀雅依然,打扮得素素淡淡的,穿著白綾襖、灰馬面裙,頭上除了一朵白絹花不見有什麼首飾,也不塗脂抹粉,臉色黃黃,但看起來卻比沈氏塗了脂粉的臉要順眼得多。陳氏當年在南鄉侯府時就是個常年體弱的,臉色不好,人也瘦,跟沈氏的雍容相比遠遠不如,明明年紀要小几歲,外人看著卻不如沈氏年輕。可幾年過去,同在德慶那樣的偏僻地方流放,陳氏還常年勞作,沈氏聽說就沒怎麼干過活,怎的反而老得這樣厲害?

章敬再看其他人,只覺得老父雖然看著老了許多,但精神還不錯,幾個孩子雖不能跟自己那兩個養尊處優的兒女相比,但也臉色紅潤、身體康健,侍立在旁的周姨娘雖然消瘦,但氣色還好,獨獨妻子這般憔悴,難道她真的病得很重?可看她走路的情形,又不象是病得厲害的樣子。

沈氏清楚自己現在的模樣說不上美麗,但她已經竭盡全力讓自己貼近四年前的形象了,滿心期待著丈夫見了自己能驚艷一把,再生憐惜,之後想要說什麼話也好辦。可她萬萬沒想到,丈夫只看了自己一眼,便轉頭去看三弟妹陳氏。這是什麼意思?!

陳氏彷彿什麼都沒察覺到,微微低著頭,看著眼前的箸巾不語。

明鸞斜睨著沈氏,沒有起身相迎。她跟陳氏學過禮數,知道這個做法不合適,但她就是站不起來。玉翟更是惡狠狠地瞪著沈氏。至於站在角落裡的周姨娘,則是以一種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沈氏,章家父子方才的對話她聽得清清楚楚,若沈氏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就一定會摔個大跟頭!

沈氏站在屋裡,沒人搭理,所有人都冷冷地看著她,她覺得有些難堪,心想丈夫才是最要緊的那一個,忙先向他行禮,微笑道:「老爺跟全家人一起吃飯,怎麼不告訴妾身一聲?」

章敬看了她一眼,又有些不自在地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你不是病著么?我說了讓你在屋裡歇息,你又出來做什麼?」

沈氏心下一緊,忙上前一步:「老爺說的這是什麼話?你我夫妻足足有五年未見了,今日好不容易重逢,妾身又怎能不來呢?」又向章寂笑著問好:「給父親請安。」

章寂冷笑:「你不出現在我面前,我才安呢。」

沈氏乾笑一聲,轉向陳氏,眼神有些複雜:「三弟妹這幾日可好?」邊說邊輕輕移動腳步,往陳氏身邊走。依照常理,陳氏順勢就該讓人添座位,同時請她坐下了。

但陳氏只是看了章寂一眼,猶豫了一下:「我很好,多謝大嫂記掛。」提都沒提請坐的事,沈氏就僵在了那裡,又乾笑一聲,才回頭吩咐旁邊侍候的周姨娘:「去多搬一張圓凳來,一家人吃飯,我又怎能缺席呢?」

周姨娘沒有動作,沈氏才皺起眉頭,章敬已經發話了:「我說了叫你回屋去,你沒聽到是不是?!」

沈氏僵了僵,回過頭紅著眼圈看他:「老爺,你……」章敬加重了語氣再重複一次:「回去!」

沈氏眼圈又紅了。丈夫在闊別數年後第一次見面,居然會對自己如此不客氣,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被流放的章家人都對自己沒有好感,肯定會在章敬面前告自己的狀,章敬也許會因此而埋怨自己,可只要感情還在,自己受點委屈也沒什麼,但是,章敬此時看著她的目光,怎麼看也不象是對她心存憐惜的模樣,反而還帶了幾分嫌棄?

她咬了咬唇,又看了陳氏一眼,心中憤恨。她知道,一定是自己美貌不再,叫丈夫嫌棄了,他說不定是看到陳氏容色秀美,對比自己一臉憔悴,便嫌棄自己這個黃臉婆了!

這個想法讓她渾身都發起抖來,雙眼盯著陳氏,再也忍不住忿恨的目光。陳氏有所察覺,詫異地抬頭看她,旁邊的明鸞更是直接瞪了過來,目光像冰一樣冷。

沈氏深呼吸一口氣,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三弟妹,聽說如今家中的事務都是你在打理,實在是辛苦了。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我們章家的內務,你既然在德慶時便已經跟三弟和離,就算不得我們章家人了,怎好再勞你大駕呢?」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章敬更是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猛地轉頭去看父親。

陳氏身體微微一僵,卻什麼話都沒說。那是事實,全家人都清楚,她沒什麼好辯解的。

明鸞眯了眯眼,細聲細氣地問:「大伯娘,是不是因為我母親現在掌著這安國侯府的家務,讓你心裡不舒服了?」

沈氏臉色一白,眉間顯出幾分怒意:「三丫頭,你怎能這般說話呢?我不過是好意!」

「好意?!」明鸞冷笑一聲,「我父親屍骨未寒,他的靈位還在前頭大堂上擺著呢,你就急著要趕我母親走了,這是哪門子好意?!」她猛地站起身來,淡淡地對章敬道:「大伯父,大伯娘說的,可是您的意思?!」

「沒有的事!」章敬臉色也十分不好看,和離之事他不知是真是假,但他剛剛才答應了父親要好生照應三弟的遺孀弱女,妻子就跳出來拆台,叫他如何見人?!這麼想著,他的語氣就十分不善:「沈氏,我叫你回屋裡去,你在這裡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沈氏有些激動地道:「老爺,妾身只是說實話而已!當初你在遼東響應燕王號召,奉太孫為君,消息傳到德慶,家裡人都擔心朝廷會對我們不利。三弟妹不說與家人共患難,反而在這要緊關頭與三弟和離。這倒罷了,等太孫入朝登基,她見章家又重獲富貴了,反倒將和離的事忘了,仍舊以三弟未亡人的身份安享尊榮,豈能不讓人多心?」

陳氏的臉色更蒼白了,雙唇緊緊抿著,仍舊沒有為自己辯解。明鸞知道她這是不屑於說謊,可心裡卻為她叫屈,忍不住道:「母親,你就由得她這樣污衊你嗎?!」

「都吵什麼?!」章寂大聲喝斥,「這事兒有什麼好吵的?家裡人都心知肚明,老大家的也不必在這裡顛倒黑白了。老三夫妻倆確實和離了,但那是我吩咐的!」

眾人都吃驚地看向他。章敬更是一臉不解:「父親,這是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還不就是為了章家的血脈?!」章寂瞪他一眼,「我也沒攔著你向新君盡忠,只是你當時那般張揚,倒把家裡人的安危都拋開了,我卻不能什麼都不做!當時在德慶的幾個孩子里,就只有文虎是男孩兒,老二在西南軍前,我是鞭長莫及,老三也說好了要借運軍糧的機會離開,可文虎年紀太小,走不了,難不成要讓他陪著我老頭子等死?!你三弟妹有娘家人在那裡,若是與你三弟和離,便不是章家人,隨時都有人能護送她離開。我就謀劃好了,先借口文虎生病,讓周姨娘跟三丫頭陪他上山養病,實際上是讓三丫頭暗中帶著文虎逃去廣州,接著你三弟三弟妹鬧和離,等你三弟一走,一旦形勢不妙,你三弟妹隨時都能離開。官府的人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是一個人跟著娘家人走的,就會以為孩子還在山上。可她到了廣州後,就可以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這麼一來,即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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