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六十二章 蓮花井

沈昭容獃獃地站在路邊,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今日大年夜,她正要去牢中探望父親,在街邊行走時,卻忽然聽到行人說起燕王起兵的消息,最令她訝異的是,燕王打出的居然是皇太孫朱文至的旗號!

她第一個反應是燕王在撒謊!但馬上又反應過來,如果不是真的有太孫在手,燕王不可能做這種傻事,謊言太容易被戳穿了,他得不償失。可見,太孫真的還活著!

可他怎麼可能還活著?!既然還活著,又為何會傳來他已身死的消息?!既然還活著,又為何不給他們送信報平安?!若不是以為他已死了,她一家又怎會生出別的想頭,指望著能借別人的力脫離險境?若她早知道這個事實,一定會安安分分地在德慶待著……

她開始渾身顫抖起來,深感上天對她實在太過不公了,若燕王與太孫能早些起事,她母親杜氏也許就不必死了,又怎會慘遭身首分離的噩運?如今人都沒了,即使燕王與太孫事成,救出她父女二人,他們沈家終究已經家破人亡。

她忍不住蹲在街上放聲大哭,路人見了,都竊竊私語,有人認出她的身份,四處宣揚一番,便再無人理會她了。她留在原地,直哭到聲音嘶啞,有氣無力,方才慢慢站起身來,挪動腳步往大牢的方向走去。她要向父親稟告這一消息。

沈儒平聽了女兒的話,第一個反應也是「怎麼可能」?接下來又覺得:「是不是傳話傳錯了?燕王指的是朱文考那小子吧?」

沈昭容搖搖頭:「我在茶館外聽了好一陣子,清清楚楚,他們說的是前頭先帝親自下旨立的皇太孫,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她有些擔心地問:「聽說章家姑父也參與進去了,父親,我們會不會受到連累?我就怕知州知道我們跟章家是姻親,就把我們抓起來……」

沈儒平不以為然:「我們又不姓章,要抓也是先抓章家人!況且我本來就在坐牢,你一個小女孩兒,抓起來又有什麼用?」他左思右想,忽然大力拍掌:「我明白了!你先前告訴我,章家被朝廷特赦了,結果他家才走沒兩天,燕王就帶著章姐夫一起反了,這沒道理啊!德慶離京城那麼遠,想必那特赦令還沒到德慶,燕王與章姐夫就已經反了,那赦令又怎會送過來呢?會不會是燕王或你姑父故意造的假,其實是為了將章家人救走?!」

沈昭容聽得一驚:「這怎麼可能?若是燕王或章姑父做的,又怎會不救我們沈家呢?!」

「還用得著說么?!」沈儒平白了女兒一眼,「說來都是那婆娘誤了我們一家!若不是她痴心妄想,以為太孫死了,便要你嫁入柳家,也不會鬧得沸沸揚揚的。我看燕王或你姑父派來的人十有八九也準備了給我們家的赦令,只是名義上要借你姑父的軍功,才先找上了章家,結果就聽說了你要嫁給柳玦的事。你要是嫁了柳玦,就不算是太孫的未婚妻了,他們又怎會救我們?!」

沈昭容還是覺得不對:「即便婚約不算數了,我們也依舊是太孫殿下的舅家,他們怎會拋下我們不管呢?」她看了父親一眼,目光中帶著不滿:「父親就別再把責任推到母親身上了,她為了給您脫罪,將一應罪行都攬上身……」

「我哪裡有什麼罪?!」沈儒平憤怒地打斷了她的話,「至多不過是個藏屍的罪名,人可不是我殺的!就因為她對你三姑媽和表哥下毒手,坐實了殺人的罪名不說,別人都以為她是為我頂的罪,鬧得如今人人都當我是真兇!我們沈家世代清名,都被她毀得一乾二淨了!我早已休了她,她不再是你母親,你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

沈昭容眼圈一紅,扭開頭去,緊緊抿著嘴不說話。

沈儒平急喘幾口氣,奪過她手中的包裹,打開拿了個餅出來咬了兩口,皺眉道:「這是什麼東西?乾巴巴的,是粗面做的?」

沈昭容冷冷地道:「家裡已經快斷糧了,附近的糧店見了我就趕,都不肯做我生意。這是先前在城裡買的,只剩一點了。」

沈儒平不以為然地道:「那就在城裡多買些回去。柳玦不是給了你不少銀子么?」

「家裡就只剩那點錢了,總要預備著有急用。」

沈儒平又咬了兩口餅,沉聲道:「你繼續在這裡呆下去也沒意思。雖說不知道太孫能不能成事,但燕王兵多糧足,威望也高,至不濟也能割土分治。你章家姑父跟他是一夥的,他們首先便要將章家人接過去,你趕緊將家中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悄悄收拾了包袱趕路,看能不能追上章家人。追上了,就找你大姑母,她是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到時候你就跟著章家一起上北平去,見了太孫,請他派人來救我。」

沈昭容聽得一呆:「這……章家人已經走了幾日,我一個弱女子,如何追得上?」

「追不上也要追!總不能留在這裡等死!難道你還指望你章姑父如今能騰出手來救我們不成?朝廷要泄憤,找不到章家人,未必就不會拿我們出氣!你走了,至少還能保住性命!」

沈昭容眼中露出猶豫與驚懼之色:「這……不行的,父親,我一個人怎麼可能做到?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風險……」

沈儒平罵她:「蠢貨!你一個人不敢上路,難道不會找人幫忙?!你這般青春貌美,哪個男人瞧了不動心?若是害怕,就想法子給柳玦捎信,讓他回來幫你!」

沈昭容渾渾噩噩地出了大牢,只覺得寒風刺骨,孤單無助。父親的話雖有道理,但法子卻其蠢無比。她要找太孫,又怎能污了自己的名節?想靠美色請人幫忙是不可能的,捎信給柳玦?倒也是個法子,可他如今在廣州呢,大過年的,誰會替她捎信?等到柳玦收到信趕來,章家人只怕早已到了北平,到時候路上亂糟糟的,就算柳玦真願意送她,她也不能叫太孫看見了柳玦。

苦思冥想了半日,她心一橫,決定還是先請人捎信給柳玦再說。如今她在德慶舉目無親,連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除了向他求助,還有什麼法子呢?他既然許諾說絕不負她,理當為她排憂解難。

沈昭容想起柳玦從前提過,同知衙門那邊有兩個差役與他關係不錯,其中一個的母親還曾經幫他捎過信給她。眼下也沒別人可以拜託了,她便往同知衙門后街走去,想要打聽那兩個差役的住所。不料到了后街一打聽,才知道那兩個差役是住在別處,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便看見崔柏泉舅甥倆帶著一個瘦高個兒的少年從家裡出來,四周張望幾眼,才鬼鬼祟祟地往外走。

她覺得那少年有些眼熟,一時也沒多想,只是轉過身,忽然覺得不妥,猛地扭頭回去打量那少年,心下頓時大驚,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攔下對方:「章明鸞,你怎會在這裡?!你不是早就走了么?!」

明鸞忽然被人攔住,嚇了一跳,只當是叫人發現了,抬頭見沈昭容,才暗暗鬆了口氣,冷笑道:「走了又如何?就不能回來了?既然我二伯娘的屍首已經找到了,自然得有人給她收屍。你瞧,她不就在這裡嗎?」邊說邊將懷中的骨灰瓮往前一松。

沈昭容臉色刷白,連退三步,盯著那瓮微微發抖。明鸞還特地摸了摸瓮蓋,沖著它說:「二伯娘啊,您瞧見沒?可認得這是誰?可憐你死得不明不白的,還有惡人逍遙法外。」

沈昭容臉色更蒼白了,顫抖著聲音道:「休得胡說,章二嬸分明是自己磕破了頭才死的,與我何干?!」

明鸞瞥她一眼:「我又沒說你,你心虛什麼?難道你真的下手了?你娘不是在公堂上招認說是她殺的人嗎?如果不是她殺的,她幹嗎承認?!還是說……她是在掩護什麼人?」

沈昭容咬咬唇,目光閃爍:「你休要在這裡強詞奪理。就算你是回來收屍的,這般鬼鬼祟祟,肯定沒好事!我聽說章家姑父跟著燕王反了,你們章家是逆臣家眷,若叫官府拿住了,也是死路一條!」她瞥了左四與崔柏泉一眼,「沒想到還有人會幫你逃走,那就是同犯了!」

明鸞心下一驚,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了,面帶嘲諷地道:「行啊,沈姑娘既然一心要報效朝廷,那就去告發我們吧。反正就算我大伯是逆臣,也只是個小角色,我也不過是他侄女,哪裡比得上您這位身份尊貴的未來太孫妃呢?您跟皇太孫的婚約,那可是太孫殿下親口承認的!您的份量,怎麼是我這種小角色的侄女兒能比的呢?」

沈昭容身體一晃,顫抖得更厲害了,甚至驚懼地看了左四與崔柏泉兩人一眼。那兩人也很驚訝,齊齊看向明鸞。明鸞便道:「你們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反正,只要上頭懷疑你們,你們就將這件事報上去,說是一起流放來的人家私下傳言的,看這女人還敢不敢威脅你們!」

左四面無表情地看了沈昭容一眼:「讓開。」崔柏泉也道:「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沈姑娘,想來你也是個知趣的人。」

沈昭容失魂落魄地退到一邊,眼看著明鸞一行人越走越遠,忽然間崩潰了,追上去撲倒在明鸞腳邊,哭道:「你若是要走,就把我一起帶走吧!好妹妹,你就當是看在我們從小兒一塊長大的份上!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明鸞睨了她一眼,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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