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五十六章 婚書

柳同知陰沉著臉氣沖沖地進了家門,見了迎出來的妻子劈頭就問:「玦哥兒說嫂子來信應允了婚事,到底是真是假?!這幾多久的功夫?嫂子怎會這麼快就回信了?!」

柳太太忙道:「妾身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早有個人忽然來了,說是信陽同鄉,順路幫大嫂捎信的,玦哥兒接了信,便歡歡喜喜地說大嫂答應他與沈家女兒的婚事了,我想要問清楚些,他便只說大嫂在信里說了些不大中聽的話,若我知道了定要生氣,我也不好多問。雖說咱們也寫了信給大嫂,但以她的為人,若是堅信玦哥兒說的才是實情,不肯相信我們,也沒什麼奇怪的。」

柳同知心頭怒火略平息了些,想起那位庶長嫂的脾氣,倘若侄兒柳玦為了讓她答應婚事,故意在家書里為沈家女兒說好話,又再編排些他們夫妻有意阻攔婚事的謊言,嫂子還真有可能會信了柳玦的話,把他們夫妻視作壞人。但這不是重點。

他沉聲道:「你也太大意了,即便玦哥兒真是這麼說的,你也該拿了信過來瞧瞧,至不濟也要看一看信封上的字跡,看是不是嫂子的筆跡。你也不想想,從這裡到信陽,別說半個月了,一個月都未必能到,更何況是一來一回?此刻只怕玦哥兒與你我寫的書信都還沒到老家呢,哪裡來的回信?!送信來的是什麼人?若是同鄉,你可聽見他說家鄉話了?」

柳太太有些心虛:「這……外頭來的人,又不知底細,我如何能見他?只是打發了門上的人去招呼,聽說是尋玦哥兒的,便讓人帶他見玦哥兒去了。」

「糊塗!」柳同知聞言又惱了,「若真是家鄉來人,奉了嫂子之命前來送信,無論如何也該來見過我們才是,萬沒有到了人家家裡,卻不見主人一面的。門上招待這人的是誰?快叫了人來問!」

柳太太無法,只得派了個婆子去叫人,不一會兒,門房到了,回答說:「那人口音有些像是福建人,小的聽了覺得奇怪,也曾問過他,他說他長年在福州謀生,便沾染了那邊的口音,還特地學了兩句信陽話,只是聽著有些古怪。但玦哥兒馬上就過來將他拉走了,因此小的也沒問清楚。」

柳同知打發了門房,便重重拍桌:「不用說了,若真是信陽同鄉,又怎會這般鬼鬼祟祟的?這一定是玦哥兒找來糊弄我們的,那所謂的家書也定是他偽造,怪不得不敢拿來給我們瞧!」又埋怨妻子:「無論如何也該問清楚了才是,你怎麼就由著他亂來了呢?我明明說要了將他禁足的,你倒好,我不在家時,他要出門,你也不攔著。」

柳太太心裡委屈得不行。說真的,她跟柳玦的母親委實不對盤,明知道對方在信里不可能有什麼好話,她又何必多問?這些日子他們夫妻沒少勸說柳玦,但柳玦就是一根筋地要結這門親,真叫人氣死。橫豎不是她的兒子,她何必多操心?到頭來還要叫柳玦母子倆埋怨,就讓柳玦娶了沈昭容,讓那位自以為是的嫂子知道自己的兒媳是個罪犯的女兒,看她還有沒有臉面在族中立足,才叫痛快呢!

抱著這樣的念頭,柳太太便紅著眼圈道:「老爺,妾身倒想問清楚呢,可玦哥兒既然連偽造家書這種事都做出來了,又怎會讓妾身知道實情?那畢竟是嫂子寫給玦哥兒的書信,玦哥兒不給,妾身總不能搶過來瞧吧?」

柳同知聞言更生氣了:「從前看那孩子還老實,怎麼如今越發昏頭了?!」

這時柳璋得到消息趕了過來,便對父親說:「以哥哥的性情為人,即便真有心要瞞騙父親,也想不出這樣的法子,只怕是別人的主意。」

柳太太忙道:「多半是沈家丫頭出的主意!那丫頭心眼兒多著呢,又不要臉皮,什麼事做不出來?定是她調唆著玦哥兒尋人裝老家信使,又拿那假的家書來糊弄我們!」

柳璋提出疑問:「好好的,她為何要這麼做?若是為了她父親的案子,先前也沒見她做什麼過分之事呀?都已經使了銀子打點了,案子也壓了下去,如今她強要與哥哥定下親事,到底是在謀劃些什麼?難不成,她是聽說了父親即將高升之事,才不管不顧、死皮賴臉地要巴上來么?」

柳同知想了想,已經有了答案:「也許有這個可能,但還有別的緣故。今日我在知州大人那裡聽說,他已經命人對沈儒平動刑逼供了,打算在年前把案子了結,而我們家又很快就要離任。沈家女兒大概是心急了吧?」

柳璋皺皺眉頭:「咱們家既然要準備走了,還是不要沾染上這個麻煩的好。只要不曾將婚事定下,等我們帶著哥哥走了,沈家女兒便是有再多的心眼兒,也無濟於事。」

柳同知冷哼一聲,想起方才看見侄兒面上一臉急切的模樣,心中更不舒服了:「你哥哥方才出了門,說是要往沈家去,大概是要商議下一步的事了。等他回來,我定然不會再放他出門!」看了妻子一眼。柳太太忙道:「老爺放心,妾身定會敲打家中下人,不許任何人放他出去!」

柳璋卻仍在擔心:「就怕哥哥叫沈家女兒迷昏了頭,拿著那封假造的信,便當成是伯娘的真意,今日就要與沈家定下婚事,那就大不妙了。雖說我們家不會承認,但哥哥一旦許下諾言,日後毀諾,未免會被不知內情的人說閑話。」

柳同知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嘆道:「方才就不該讓他出門的,只是我一聽說他母親同意了婚事,便怔住了,竟叫他藉機溜走,等我想攔時已來不及了。這孩子真不叫人省心,好好的老實人,怎麼變成這模樣了呢?罷,罷,若不把他攔下,等嫂子知道了,定要怪我做叔叔的不盡心,到時候又要在族裡說我的不是。」便交代妻子:「替我備車,我回房把官服換下,改穿了常服,帶人往沈家走一趟吧。無論如何,我也得把這樁婚事給攪和了!」

柳璋忙道:「兒子陪您一塊兒去!」

然而,出乎柳家父子意料的是,當他們匆匆忙忙趕到布村的沈家時,沈家院子里正鬧成一團。一個衣衫襤褸的獨眼少年沖著沈家人破口大罵,他腳邊有個同樣狼狽的中年女人,正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老天爺啊!你睜開眼吧!這還是親弟妹,親侄女兒呢!說好的婚約說反悔就反悔,這還有沒有天理啊!」急得杜氏又是跺腳,又是罵他們,沈昭容在屋裡抽抽搭搭地哭著,柳玦早已獃滯了,一臉傻樣地站在邊上,手足無措。

柳璋不由得暗笑了下,回頭小聲對柳同知說了幾句話。柳同知瞥他一眼,徑自大踏步走到沈家前,不肯進他家的門,只是在門外喝道:「柳玦給我出來!」

柳玦一個激靈,見是叔叔到了,臉色頓時刷白,躊躇著慢慢挪動腳步。杜氏見了倒是驚慌不已,忙忙迎出來賠笑道:「大人怎麼來了?真是怠慢了……」

「你不必多說。」柳同知打斷了她的話,指了指院內的母子二人,「你家女兒既有婚約在身,又怎敢再妄圖攀附我柳家?婚事不必再提了!無論你們母女做什麼,你丈夫的案子該如何判,還是如何判。我柳信文為官多年,從不做徇私枉法、因私廢公之事!」說罷一甩袖,厲聲再次喝叫:「柳玦!給我出來!」

柳玦顫悠悠地來到他面前,小聲開口:「叔父,您聽我說……」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柳同知冷笑,「為了娶一個罪犯之女,居然連偽造書信的事都做出來了,你當你叔叔是什麼人?會被你這點伎倆騙倒?!你從前明明是個老實人,才認識這罪犯之女幾日,就變得如此奸滑,若讓你娶了她,日後還有個人樣兒么?!」

「叔父您誤會了,此事與沈姑娘無關啊……」

就在柳玦在柳同知面前為沈昭容辯解之際,正主兒沈昭容已無聲無息地出了屋子,來到姑母李沈氏面前。此時李沈氏與李雲飛母子正因為柳家父子的到來,而且看上去是有身份的大人物,已經停下了漫罵,正帶著好奇打量他們。李沈氏冷不防瞥到沈昭容在耳邊出現,還嚇了一跳:「你要做什麼?」

沈昭容壓低聲音哽咽道:「三姑母這又是何必?壞了侄女兒的名聲,攔了侄女兒的婚事,難不成你們就能得了好處?當年所謂的婚約不過是長輩們嘴上說說,從來就沒正經定下來過,又無婚書憑證,便是鬧上官府,你們也是口說無憑的,平白壞了侄女兒的前程。那柳大公子是本地州同的親侄兒,就是門前那位柳大人,聽說他已經收到調令,年後就要升任廣東布政使司督糧道了,若得了這麼一位姻親,您與表哥想要過點好日子,也容易些,若是這門婚事不成,沈家固然是得不了好,您與表哥就更難謀生了。請您細想想,此時可是爭意氣的時候?」

李沈氏聽得心下一動,轉頭與兒子對望一眼。李雲飛趁機要脅:「想要我們反口說沒有婚約,那也成,只是你們得給我們銀子,還要幫我們在本地尋房子和差事,想辦法把我們母子的軍籍正式調過來,否則我絕不會改口!別說什麼無憑無證的話,即便你與我是無憑證的,那你與太孫的婚約又怎麼說?你一個女兒家,許了三個男人,還是什麼好名聲不成?我就算拼著輸了官司,也要攪和了你的好事!」

沈昭容咬咬唇,心一橫:「我知道了,你們放心,等我成了柳家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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