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三十六章 泥坑

柳家花廳內,沈昭容木然坐在一旁的交椅,整個人都獃滯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是柳璋的書房,柳璋的衣裳,又只有柳璋有理由在大白天借酒澆愁、爛醉如泥,為什麼當她被撲倒在地,又說出那句羞人的話之後,才發現那人根本不是柳璋?

他們說那人叫柳玦,柳玦是誰?那個傳聞中的柳家侄兒么?柳同知已故庶長兄留下的獨子,與刻薄寡母相依為命,讀書不成,仍是白身,早年娶過一房妻室,卻被其母凌虐至死,如今是借了叔叔的光過來打秋風,順便討一房續弦的。柳太太曾一度想將她說給這個侄兒,可今日卻完全不提這件事了,她只當那人還未到德慶,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上這個人。

果然是個品行有虧的,否則怎會在大白天喝得爛醉?還沒羞沒躁地往陌生女子身上撲!若不是他那一撲,她如今又怎會落得如此尷尬難堪的境地?!

想到這裡,沈昭容的眼淚就忍不住象線珠兒一般往下掉。

可惜,有人容不得她這般自顧自地傷心。得了消息趕回家來的柳同知與鐵青著臉的柳太太雙雙居於上座,若說前者還在生悶氣,後者直接就要翻臉了:「沈姐兒,你給我說清楚,好好的怎會到書房去?你不知道那是爺們讀書的地方么?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又成天在嘴上念叨規矩禮數的,難不成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別跟我說你是迷了路,你才來家第二日,就在我面前嚷嚷說已經把家裡的道路房舍都記熟了,不必再讓丫頭們領著走。我想著你雖是個外人,卻是個懂規矩的,才放心讓你自行在家中四處走動,沒想到你竟然這般沒臉沒皮,自個兒就往爺們的屋子去了!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柳同知瞥了她一眼,壓低聲音道:「行了,小聲些,這事兒鬧出去,我們家臉上也不好看!」

柳太太略壓了壓怒氣,但還是忍不住:「老爺,我何嘗不知道這事兒丟臉?但我只要一想到,那是璋哥兒的屋子,若不是璋哥兒跑到別處去了,玦哥兒又正好在,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來呢!這丫頭今日才回,哪裡知道玦哥兒來了?她一定是沖著璋哥兒去的!我因她家裡出了醜事,叫她家去,不必再來了,她不甘心,就妄想勾引璋哥兒。我好好的兒子,差一點就叫她壞了名聲,你叫我如何能忍?!」

柳同知聞言也閉了嘴,只問一旁的管家:「沈家人幾時才能到?」管家忙說:「已經派人騎快馬去了,想必半日就能到。」柳同知沉默不語。

沈昭容被柳太太罵了一頓,已經回過神來了。她身體顫抖著,知道若自己再不辯白,就會被冠上不守規矩的惡名,慌忙道:「太太容稟,小女冤枉!小女從太太處離去,本來是想回住處去的,途經那處過道,隱約聽得書房方向有人痛苦呻吟,雖然知道那是書房重地,女子不可輕進,卻又擔心有人病了,卻無人知曉,會致使病情加重,這才過去瞧一瞧的。當時書房又無人看守,若是有人在,小女立時就回來了,斷不會走進門去!至於後來的事,原是意外,那位公子喝醉了腳步不穩,卻不是小女有意為之啊!大人,太太,小女從無攀附公子的妄想,這幾個月來,蒙二位照拂,得益良多,小女怎會做出恩將仇報之事?!」

聽到她的話,柳同知雖不置可否,但臉色好看了些,柳太太卻完全不信,反而啐了她一口:「說得好聽,你若真是抱著好心的念頭,聽見有人叫疼,就該找人來了,哪怕是回我院里叫丫頭婆子也行!你是什麼人?我兒子書房裡是有人病了還是摔了,與你什麼相干?要你去管?!」

她身邊那親信婆子也附和道:「可不是么?即便玦大爺真箇頭疼得厲害,你看見了,也可以立刻找人去。你又不是大夫,留在那裡有什麼用?還走得這麼近……若你不是挨著玦大爺站著,他又怎會一個不小心就撲倒了你?沈姐兒,你當我們都是好糊弄的呢,這些小把戲,跟外面的粉頭勾引好人家爺們的手段有什麼差別?我們太太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來了,憑你嘴巴再會說話,也休想矇騙過去!」

沈昭容聽了她的話,又羞又氣,幾乎當場就要厥過去。她堂堂翰林千金,書香名媛,兩位親姑母,一是太子妃,一是侯世子夫人,自身更是差一點就成了太孫妃,如今虎落平陽,居然叫這卑賤僕婦拿娼妓作對比,真真是奇恥大辱!

她含淚一咬牙:「媽媽這話好沒道理,你當我是誰?我是正經人家的女兒,家中世代書香,連先帝爺在時,也曾誇獎過我祖父的才學,我姑母更是備受皇家宗室稱讚的東宮太子妃!你是什麼人,也敢污衊先帝名臣的孫女,太子妃的侄女?!」

她搬出這兩座大山,那婆子頓時就熄了火,身為官宦人家的使役,這點分寸還是有的。但婆子退縮了,柳太太卻沒那麼容易被唬住:「少拿你祖父姑母來壓我們!你祖父才學得過先帝爺誇獎又如何?你們全家獲罪,可是先帝爺下的旨意!先帝都發了話了,我們為何罵你不得?!我們罵你,才顯得對先帝、對皇上忠心呢!」

沈昭容渾身發抖,卻是無言以對。長輩的榮光是她的驕傲,卻也越發突顯出現實的悲哀。她若仍是翰林學士的孫女,太子妃的內侄女,誰敢這般輕侮於她?如今卻只能自憐自傷罷了。

門邊的丫頭打起了帘子,柳璋走了進來,看到屋裡的情形,腳下頓了一頓。

他今日才正經打量了沈昭容一眼,心下仍感覺到寒意。若不是堂兄在書房裡喝醉了,身上穿的衣裳又與他今日的衣著有幾分相似,若不是他因為婚事受阻,心裡難過,跑到前衙想向父親傾訴,但看到父親忙於公務,又開不了口,猶豫間耽誤了功夫,也許沈昭容進書房時,算計的就是他了吧?他從前怎會覺得她與章玉翟相似?章玉翟雖處處重禮,性子也不好捉摸,卻從來不會在暗地裡算計人。他居然讓這樣的女子在親妹身邊待了幾個月,一想起這件事就叫人不寒而慄。

柳璋又記起章玉翟的母親宮氏失蹤一案,沈昭容一家三口都有重大嫌疑,神色就凝重幾分。

柳太太看見兒子進來,忙問:「如何?你哥哥醒了么?」

柳璋收回思緒,上前回稟道:「哥哥醉得厲害,方才勉強醒過來說了幾句話,又睡過去了。我給他灌了半碗解酒茶,想必再過一兩個時辰就會清醒。」

柳太太撇撇嘴:「那就等他醒了再說!」

柳同知斥責兒子:「你哥哥素來做事沒分沒寸的,你就該照顧好他!怎能放著他一個人喝酒,自個兒卻跑了呢?今日會出這種事,都是你惹的禍!」

柳璋乖乖低頭認錯:「是兒子的不是。」

柳太太卻看不得愛子受斥,駁道:「老爺這話也太過偏頗了。玦哥兒自己不懂得自製,多喝了酒,與璋哥兒什麼相干?難道是璋哥兒讓他哥哥喝酒的不成?底下人也說了,是玦哥兒自個兒要的酒!也是他自己要喝多的!至於這丫頭進門的事,就更不與璋哥兒相干了!」

柳璋瞥了一眼沈昭容,對父母道:「方才兒子問了哥哥當時的情形,哥哥說,並不記得酒醉後發生的事。他是因為一向愛喝兩杯,但在家裡被伯娘管束得緊了,南下路上又不敢放縱,今日到了我們家,就安心了,聞見酒味誘人,忍不住多喝了幾口。只是他酒量小,一時醉了,迷糊間只記得叫人去拿解酒湯,又說好象有個丫頭進屋扶他,只是不小心被他絆倒了,叫他抱了個滿懷……」

柳太太立時啐了一口,沈昭容漲紅了臉,羞憤欲死,恨不得將那口沒遮攔的柳玦給撕了。

柳璋繼續道:「哥哥雖醉得厲害,但也沒忘了規矩。他說當時並非有意,實在是不小心造成的意外,連累那個丫頭的名節了,他願意負起責任,納那丫頭進房,請父親、母親不要怪他。」

柳同知夫婦都有些無語,齊齊看了沈昭容一眼。若真是個丫頭,倒也罷了,偏她不是,哪有這麼容易打發?

柳璋又道:「可惜哥哥誤會了,沈姑娘是軍戶之女,不是咱們家的丫頭,不能隨便給她一個通房的名分就算了,可若讓哥哥娶她為妻——她門第又低了些,若叫人知道我們柳家娶軍余之女為媳,未免辱沒了信陽柳氏的名頭,兒子覺得……還是讓哥哥納沈姑娘為妾吧,給個二房的名分就是。畢竟出了這種事,沈姑娘名節有污,已做不得正妻了。」

沈昭容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懷疑自己方才聽到的話都是幻覺。柳璋才學品貌俱佳,是她所期盼的上佳夫婿人選,可他居然是這般輕視她的!

她幾乎咬啐一口銀牙,心念電轉間,已經作出了決定,毅然道:「大人,太太,小女當時只是見柳大公子要摔倒了,好意扶了一把,柳大公子也不是有意,不過是酒醉了無法自制,既如此,不過是一場意外罷了。小女不敢高攀柳家世宦名門,也絕對無意藉此攀龍附鳳。為表小女清白,小女懇請大人、太太就此抹過此事,再也不要提起了!」

柳同知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當作沒發生過?」柳太太也一臉驚訝。

沈昭容重重點頭:「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小女今日就離了府上,絕不會向外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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