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三十一章 婚約

沈昭容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測很有可能成為了事實,雖然不甘不願,但面對著柳太太,還是勉強擠出笑容來道:「章家二表妹今年虛歲十四了,她是……」頓了頓,目光一閃,「她是夏天出生的。」

「哦?」柳太太抿了抿嘴,低頭思索著。

虛歲十四,已經是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但夏天出生的話,即便按虛歲算,也至少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及笈,若是算實際歲數,那就要再等一年。這時間也未免太長了些,現在才到十月呢。

柳太太又問:「她可曾訂過親事?」

沈昭容面上露出苦想狀,心中卻掙扎不已。章玉翟尚未定親,她是知道的,當初聽大姑母沈氏說過,沈家一度有意撮合李沈氏長女雲翹與章玉翟胞兄章文驥的婚事,卻因為宮氏更傾向於把章玉翟嫁給臨國公府石家長孫而受阻,因李家與鄰國公府素有不和,這兩樁親事只能二擇其一。可惜沈氏當時雖然已經在南鄉侯府當家理事了,到底還是個晚輩,上頭又有公婆,最後叫臨國公夫人章氏——也就是章家的姑太太佔了上風。只是這件事還沒來得及敲定,沈李章三家就出了事,章玉翟必然還未許人,可是……若她將事實坦白相告,那是不是意味著章玉翟就要嫁給柳璋了呢?

沈昭容回想起那日驚鴻一瞥,柳璋無論相貌品行才學,樣樣都出眾,就算是太孫,也不如他人品俊秀,更兼言行溫柔,侍母至孝,對妹妹又極為友愛。他如今已經是秀才了,雖說今年秋闈不曾得中,但他還這般年輕,日後自然前程似錦,無論是哪家女兒嫁了他,都是天大的福氣。她曾經以為自己有這個福氣,無奈柳璋之母始終固守門戶之見,看輕於她,她只當是自己命薄,也無話可說,但章玉翟分明與她是一樣的,憑什麼能有這麼大的福氣?

在這一瞬間,心魔侵佔了沈昭容的思想,她暗暗咬牙,微笑著對柳太太道:「親戚們之間雖不曾聽說章家二表定了親,但心裡都知道她的終身是已經定下了的。當年章家有位姑太太,嫁的就是如今的臨國公府,正是臨國公正室夫人,她有一個嫡長孫,愛若珍寶,從小聰明伶俐,又文武雙全,與章家二表妹年紀相當,又青梅竹馬,長輩們早有意要將他們配成一對,只是礙著兩人年紀尚小,怕兄弟姐妹之間日後見了面尷尬,就不曾為他們定下……」她留意到柳太太先是皺起了眉頭,但又漸漸舒展開,心下硌磴一聲,知道這個說法並不足以打消對方的念頭,索性心一橫:「不過兩家已經交換過信物了,只等兩人滿了十二周歲,便要正式下定。」

柳太太十分意外:「你不是說他們並不曾正式定下么?怎麼又說兩家已經交換了信物?」

沈昭容忙道:「臨國公府是何等人家?他家嫡長孫,必然是勛貴世家之間聯姻的好人選,況且他本身又是個有出息的,自有許多人家盯著呢。章家二奶奶是生怕日後他家見了更好的姑娘,就會變卦,因此才催著家裡向石家討了個信物。若不是臨國公夫人與章家老太太之間早有約定,只怕當時就要定下了呢。」

柳太太微微露出嗤笑之色,大概是想起了宮氏的行事做派,覺得這是她做得出來的事,也就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嘆道:「雖是兩家早有約定,只是如今章家被流放至此,那臨國公府想必也打消了這個念頭吧?當初這門親事還稱得上門當戶對,眼下卻是雲泥之別。」

沈昭容咬咬牙,索性再往上頭加碼:「太太您誤會了,我聽我姑母提過,說當年章家入獄時,臨國公府有人來探望,聲言臨國公夫妻親口允諾,說絕不會背信棄義,讓章家人暫時忍上幾年,等時過境遷後,自會想辦法救他們,到時候必然會履行婚約。」她悄悄看了柳太太一眼,「章家上下都對此感恩不已呢,生怕臨國公府為了救他們而冒險,章老爺子私下發了話,絕不許家人將這份約定向外人透露半分。若不是我姑母悄悄告訴我,我也沒法知道這些。」

柳太太有些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章家是被先帝發落的,又聽說是得罪了今上,那時候世人又不知道他家大爺、二爺這般有出息,說不定便一蹶不振了,堂堂國公府居然死守著這份婚約,就不怕連累了自家嫡長孫么?我雖不認得什麼國公府、侯府的,但也知道世家大族最重血脈,這長子嫡孫,可是最最要緊的。嫡長孫媳的人選,即便不求出身大富大貴之家,好歹也別太離了格兒。再說了,若是臨國公府當年許下了諾言,怎不見他家這幾年有所行動?」

沈昭容一窒,連忙笑道:「太太,這才幾年功夫呢?臨國公府便是有心相救,好歹也得多等幾年。至於那婚約……」她目光微閃,迅速找到一個理由,「您不知道,臨國公是公認的信人,答應了的事,再沒有不履行的,不然也不會像現今這般受人尊崇了。退一萬步說,即便長輩們心裡不願意,臨國公府的嫡長孫也是不肯背信的,他與章家二表妹青梅竹馬,彼此早有默契,又怎會因為遭逢變故而甘心毀婚呢?我在章家做客時,還曾聽他家二房說起,二表妹年紀已經不小了,大概這兩年里就該回去完婚,不知石家幾時會派人來接呢。」

柳太太哪裡知道臨國公為人如何,只是聽到沈昭容後面這番話,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了。若是章家二姑娘已經心有所屬,不管臨國公府是否背信,她都不再是好人選了。柳太太覺得有些晦氣,也不耐煩繼續跟沈昭容說話,便輕輕揮了揮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就象在打發一個微不足道的丫頭。

沈昭容忍住屈辱,行禮退出房間,轉身往外走,心跳聲越來越響,呼吸也越發急促了。她現在才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方才她是怎麼說出那番話來的?接著她又開始害怕,萬一柳太太去問章家人,立刻就能拆穿了她!

但馬上,她又想到,若柳太太是有意為兒子求娶章玉翟,聽到她的話以後,也該立時打消了念頭,更不會親自向章家人求證了——那等於是自討沒臉!所以,她完全不必害怕會被人拆穿。

想到這裡,沈昭容臉上露出一絲狠厲之色:「章玉翟,你憑什麼有這樣的福氣?既然我不行,你也不行!」

這時旁邊冷不防有人叫她:「沈姐兒。」把她嚇了一跳,連忙收斂了表情,轉頭去望,立時便有些不自在起來——叫她的正是那個管事的老婆,柳璋身邊書童的祖母。她勉強笑笑:「王媽媽,你怎麼在這兒?」

王婆子笑笑:「方才我經過姑娘的院子,聽見她在找你呢,你快過去吧。」

沈昭容矜持地點了點頭:「多謝媽媽告訴我,方才是太太找我過去問了些事,我這就回去。」款款轉身離去了。

王婆子沒心情欣賞她美好的身段,只是撇了撇嘴:「不過是來侍候人的,原跟我們是一樣的,裝什麼千金小姐呀!」一轉身,又覺得有些不對:「她方才嘀咕那話是什麼意思呢?」想了想,不得其解,只得將疑惑拋開,進屋向柳太太回話。

柳太太正向親信的婆子訴苦:「……老爺說章家可能很快就能出頭了,他家二丫頭不錯,可以配給我們璋哥兒,叫我去問問章家人的意思,結果那章家二丫頭根本就是定了親的!還好我事先問過沈家姐兒,不然,到時候一開口,被人回絕了,豈不是尷尬?!老爺真是的,事先也不打聽清楚了。」

那親信的婆子便安慰她:「老爺哪裡知道這個?也是覺得人家姑娘好,才讓太太去打聽的,這不是還沒開口么?這種事只要一問,立時就能知道了,又不是直接找上章家提親,怎會尷尬?太太多慮了。」

柳太太仍舊忿忿地:「章家二丫頭哪裡好了?雖說禮數不錯,儀態也過得去,但長相平平,還是個麻子臉!我們璋哥兒一表人才,小小年紀就有了功名,不說配個天仙,好歹也得是個才貌雙全的世家千金,老爺居然看中了章家二丫頭,那不是糟蹋我們璋哥兒么?!」

那婆子在一旁賠笑著要再安撫,瞥見王婆子進來了,立時臉一板:「你進來做什麼?」柳太太也抬頭望去。

王婆子忙行禮道:「回太太的話,因要入冬了,姑娘方才吩咐人收拾出冬天的衣裳來,發現舊年的衣裳大多不能穿了,又嫌新做的冬衣花樣兒不好看,想要重新再做幾件。小的想著,明日是不是傳了針線上的人過來?」

柳太太露出一絲笑臉:「原來又是燕兒胡鬧了,多大點的事兒,她要做就給她做去,明兒傳人進府吧。」頓了頓,「章家是不肯再接我們的針線了,倒是那個金花嬸,做的活計不錯,燕兒上回還說喜歡她繡的花兒雀兒的,就傳她來吧。」

王婆子應聲下去了。

被這件事一打岔,柳太太心裡的怨氣也去了幾分,便往柳同知的書房來,對他道:「老爺先前提的那件事,幸好妾身留了個心眼,叫了沈家的姐兒過來打聽,才不至於丟了臉面。原來章家二姑娘是定了親的,定的還是他家的親戚,是國公府。老爺還是改了主意吧。」

柳同知聽得眉頭一皺:「這是沈家姑娘說的?我平日與章家人來往也頗為頻繁,聽他們提過那家國公府的親戚,卻不曾聽他們說過兩家還有婚約,別是你聽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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