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二十四章 軍糧

紫蘭要說的事其實很簡單。征安南的大軍糧食有些不足了,正要想法子採買補辦呢,因領軍的大將是京城來的,對兩廣情形不熟,因此便把這個任務分派下去了,各地都有,德慶因為離廣西近,也領了一份,還是很大一份。然而此時,夏糧已經送上去了,秋糧還不曾收得,軍隊那邊卻是等不得的,若此時有人願意獻糧,就等於為朝廷解決了一個大難題。江千戶有意讓茂升元出個頭,只是礙於他本身是征安南的將領之一,又與茂升元東家有交情,需得略避避嫌。

明鸞聽了大感奇怪:「大軍既然是出征安南去的,自然是就近從廣西採買糧食,那裡氣候溫暖,今年又沒聽說有什麼天災人禍,按理說糧食儲備應該很是充足,怎麼軍隊還會缺糧呢?居然要跑到廣東來採買?!」

紫蘭嘆了口氣:「這裡頭……其實有些不好讓外人知道的事,本來我也不該知道的,只是千戶大人寫了家書回來,有意讓我給茂升元遞個話,自然也就跟我說了些內幕。其實這事說來也簡單,先前領兵那位大將軍受了傷,又戰事失利,早已被送回京城領罪去了,新來的這一位大將軍,聽說是國舅爺,很有來頭,也頗有本事,一來就打了個勝仗,將安南叛臣手下的士兵滅了數百人,稱得上是難得的大勝了。」

明鸞面露古怪之色:滅了幾百個敵軍,也算是難得的大勝?光是德慶一地,支援安南大軍的士兵就有六百號人了。不過想想國爵爺可不正是馮家人嗎?那家人一向不是好東西,得了點小成績就當成大事一樣四處嚷嚷,也不算奇怪。

紫蘭繼續道:「這位大將軍有後台,又打了勝仗,自然傲氣些,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靖江王。本來朝廷大軍出征安南,以為能速戰速決的,去的又是不愁沒糧的地方,因此就沒備下多少軍糧,不想戰事生變,膠著了幾個月,如今雖說打了勝仗,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結的,軍糧自然告急。馮將軍有意在廣西本地採辦,興許是管賬的人支銀子略慢了些,引起了民憤,靖江王拿住他的錯處,拒絕為他提供糧食。本來……只要那馮將軍略和軟些,又或是請朝廷做主,事情也就解決了,可馮將軍是個傲氣的人,不願服軟,才有了往廣東調糧的命令。只是這麼一來,買糧的銀錢肯定是不足的,誰家賣糧給他,必要吃大虧。」

明鸞看了她一眼,她只是微微一笑,低頭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明鸞若是衝動些,也許當場就要跳起來了:明知要吃大虧,為什麼還要讓茂升元出頭?但她還沒糊塗到這個地步——江達生與陳家關係一向很好,連屈就到德慶這樣的小地方做千戶他都願意,又怎會讓陳家白白吃虧?他這個提議必定有深意在。

明鸞低頭細細一想,便問:「不知那位馮將軍想從廣東買糧食,是要買多少?又能給多少錢?」

紫蘭淡淡地道:「聽說他讓人撥了三萬兩銀子下來,要買二十萬石白米。」

明鸞倒吸一口冷氣:「如今外頭白米的價錢是一兩銀子兩石米,三萬兩隻夠買六萬石的,他要買二十萬石,那賣他的人可虧到姥姥家去了!」夠狠的,怪不得會引起民憤呢,聽紫蘭的口風,大概那個姓馮的在廣西買糧時連銀子都不給呢,誰會賣給他?!

這是一筆註定要大虧大損的生意,江千戶不可能無緣無故示意茂升元去摻一腳,除非……

明鸞稍稍湊近了紫蘭,略壓低了聲音:「茂升元只需要賣一部分就行了吧?賣一個不能叫人小看的數量,卻不必全額包下。」

「那是自然。我記得茂升元也有做糧行的生意,想必庫中並不缺糧。」

明鸞彎了彎嘴角:「若真的解了朝廷大軍的燃眉之急,算不算是大功一件?」

紫蘭笑了,柔聲道:「好姑娘,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一定能想到。千戶大人雖不曾明說,但也暗示過,若能想出個名頭,為大軍送一批糧食去,朝廷必然會記住茂升元這份情的。別的不說,陳家這幾年不大順利,若能解了這個困局,族中幾位爺也有望再次出仕。銀錢上虧了,日後再掙就是了。」

話雖如此,但明鸞心裡卻有些不同的看法,只是不好對紫蘭說。想了想,她便道:「我年紀小,不懂這些,也不知道這麼做是好是壞,不過還是要多謝千戶大人的提點。待我回去與母親商量一番,再問問馬掌柜的意思,必會給您一個答覆。」

紫蘭只是幫著傳話的,聽了也不在意,又說了幾句閑話,便拿了個烏木包銀邊的小匣子出來,道:「快過節了,多謝你母親給我送的禮,我這裡也有幾樣應節的東西,已經讓人收拾好了,一會兒你離開時就隨手帶上。這匣子里是我新打的幾樣銀首飾,不值什麼銀子,你拿去玩兒吧。」說著便把匣子塞進了明鸞手中。

明鸞打開一看,見裡頭是一排四支銀簪,俱是精緻的菊花式樣,花芯處分別鑲了碧玉、琥珀、珊瑚與珍珠四種珠寶,簡單又不失精巧,雖不算貴重,卻也是難得之物,忙道:「這怎麼能行呢?您還是收回去吧。」便要將匣子還給紫蘭。

紫蘭笑著合上蓋子,將匣子推回去,道:「這能值得幾個錢?原是中等人家的女兒日常戴的東西,你家如今不比從前,你們姐妹也稱得上是千金小姐了,戴幾根銀簪子又如何?快收起來。你如今也大了,小時候扎兩個辮子也沒什麼,但往後該打扮的時候就得打扮好。」

明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笑,道:「母親也常這樣說我呢,她也給了我一些首飾,我偶爾會戴上的,不過平時出門,還是這樣比較方便。這些簪子您還是收回去吧。」

紫蘭板起臉:「你堅持不收,可見是瞧不起我了?我知道我是個丫頭出身,沒臉面叫主人家的親戚收我的禮。」

她把話說到這份上,明鸞只好推說「不敢」,將東西收了下來,說了一會兒家常,便告辭回家了。

回到九市,宮氏又在院子里數落周姨娘,明鸞想著不大方便,便沒提紫蘭說的事,先把節禮與那匣子交給陳氏,將來由說了一遍。

陳氏瞧了瞧簪子,道:「這個確實不值什麼,只是做工難得,想必是在廣州打的。既是你蘭姑姑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明鸞見陳氏這樣說,也就將所有顧慮都拋開了,一支一支地將簪子拿出來瞧,越看越喜歡。雖然四支都是菊花式樣,但每支都不同,花芯處的珠寶質地也是上好的,實在惹人愛。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回,正要將簪子放回匣中整理好,才發現匣子底部的軟墊下方露出了一個紙角。

她好奇地將紙角抽出,卻是一張折成四疊的紙,打開一看,頓時臉色都變了——那是一張五千兩的銀票!

陳氏見了,連忙拿了銀票去看,緊張地問明鸞:「你蘭姑姑還跟你說了什麼?!」

明鸞探頭看見宮氏數落完周姨娘,很快回了房間,後者也拿著剛買回來的菜去了廚房,便將門關好了,回到陳氏身邊,小聲將紫蘭說的話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陳氏表情雖保持著鎮定,但聲音卻有些發抖:「這是個極好的機會,陳氏一族因為我這個不肖的外嫁女兒,連累的叔伯兄弟們仕途受阻,若能對他們有所助力,便是我立時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她看向那張銀票,眼圈一紅:「這一定是江千戶的心意,他也想拉陳家一把呢!」

明鸞皺皺眉:「母親,你先別忙著歡喜。錢是一方面,我們還不知道茂升元能拿出多少糧食呢,聽蘭姑姑說,那馮兆東急著要,十天之內就得運過去了。機會再好,也得量力而為,更何況,這是筆註定了虧損的生意,我們總得為陳家著想,別讓他們虧得太多。這筆錢花出去,能不能見效,還是未知之數。就算討好了朝廷,可領軍的馮兆東是馮家長子,皇帝跟馮家又起了嫌隙,討好了一方,便得罪了另一方,更別說還有燕王府呢。」

陳氏想想也是,便道:「事關朝政,我一個婦道人家能知道什麼?只盼著真能幫得上你外祖家的忙。但你說得有理,事情還得細細考慮過才好,咱們去問你祖父的意思。」

章寂聽了她們的話後,有些吃驚,但仔細一想,也覺得事情未必不可行:「朝廷有意禁海,雖不知是否能成事,但茂升元的生意已經大受影響。馮兆東下令征糧,本就是分派到各地頭上的,廣東指揮使司也好,德慶也罷,都領了一份,若能給廣東指揮使司賣個好,對茂升元日後也有利。你們可以勸勸小馬掌柜,看茂升元能拿出多少糧食來,若他不敢下決斷,就趕緊讓他叔叔拿主意。給吉安送信是來不及了。」

陳氏連忙應道:「媳婦兒這就請人去城裡送信,讓馬貴明日一早就過來。」說到這裡,她又埋怨明鸞:「今日你從江家出來,就該直接尋馬貴去的。我不懂這些,讓我拿主意,不是耽誤時間么?」

明鸞擺擺手:「有些事我得先問過祖父和母親,才能決斷呢,這麼快跟馬大哥說做什麼?」她轉向章寂,正色道:「祖父,我覺得這件事沒這麼容易,將糧食虧本賣給朝廷大軍做軍糧,固然是一項功勞,但如果直接去做,會不會有酬軍之嫌?軍隊是朝廷的軍隊,茂升元只是商家而已,沈萬三是怎麼死的?可別賠了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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