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二十章 哄騙

江千戶此番來九市,明面上是給即將出征的將士打氣來的——全德慶的百戶所都能得到這個待遇,但由於九市百戶所里出征的只有章放與數十名精兵,當中又以章放品級最高,因此,江千戶到百戶所打了個轉,做了些例行公事,便直接往章家來了。

前任張百戶、總旗以及新補上來的另一名總旗都隨行至此,鎮上李家、黃家等數家大戶的當家人都過來做陪。江千戶當著眾人的面誇了章放好一番話,諸如深明大義、忠勇雙全、身手不凡等等,所有的好話就象不要錢一樣統統往他頭上丟,幾乎要將他當成德慶全軍的模範了,聽得章放自己都覺得臉紅,心中疑惑江千戶這是要做什麼,但旁人聽了卻只覺得章家這回真是要發達了,江千戶顯然是要培養章放做親信呢,看來等章放走了,他們對章家還當多多優容才行。

有這麼一位貴客臨門,還有許多身份不凡的官員士紳陪客,章家今日自然體面得緊,章寂高坐堂屋正位,章放在旁束手侍立,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對。因來的客人多,章敞只得騰出空來在院中招呼那些地位次一等的陪客與隨從,而女眷則早已迴避了,尤其是陳氏,她一聽說來的是江千戶,便主動避了出去,省得叫家裡人見了猜疑。饒是如此,章敞每每悄然打量江千戶高大健壯的外表、端肅軒昂的神色,還有身上那明晃鮮亮的武官冠服,心裡就忍不住泛酸,只是當著眾人的面不敢顯露出來罷了。

不一會兒,章放借故看茶水出了屋子,找到兄弟章敞,拉了他到角落裡塞了件東西給他,悄聲道:「我一時脫不開身,你悄悄把這個收好,一會兒等客人走了再還我。」

章敞低頭見是個信封,問:「這是什麼?」

「徵召文書,千戶大人特地給我補辦的,因怕人知道,才借今日避了人送來。」

章敞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倒是用心,只不知道是為什麼。」

章放皺了皺眉頭:「還能是為什麼?他已將我視作自己人,對外也不曾瞞著人,若我因一點小事被人拿住了把柄,難道他臉上就有光?三弟,別總記著那點雞毛蒜皮,三弟妹行事光明正大,並無不合規矩之處,江千戶對我們家也是處處照拂,你還要如何?」

就因為這樣,他心裡才覺得不舒服!若陳氏與江千戶果真有私情也罷了,偏他倆處處擺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樣,倒顯得他小肚雞腸,然而,若他二人之間果真無私情,江千戶又怎會放著大好前程不顧,反而調到這小地方來蹉跎時光?更別說他至今還未娶妻!

章放看著兄弟的臉色,知道他一時半會兒無法迴轉,有心再勸,卻聽得章寂在屋裡叫他,只得暫且按下,道:「我得回去了,你可記得把東西收好了!」

章放走了,章敞捏了捏手中的文書,終究還是忍住氣回了房,一進門就瞧見陳氏坐在窗邊做針線,只疑心她是要從窗口處看江千戶,冷笑一聲,徑自將文書收好,便道:「既然想見他,大大方方見就是了,廚房裡還有活要忙,端茶倒水、送飯送菜的,也等人使喚,你去幫周姨娘一把,也可獻個殷勤不是?指不定人家見你勞累,心生憐惜,便把你接了去享福呢!」

陳氏手中動作一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隨手放下針線活,便起身往外走。章敞只當她真要去見江千戶,臉色頓時黑了:「你怎能這般不知廉恥?!」沒想到陳氏沒往正屋去,反而一轉身出了院門,章敞追到門邊,看到她往菜地方向去了,便知道自己又誤會了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隱隱有些悔意。

陳氏到了菜地,見明鸞已經在那裡了,微笑道:「你是在拔午飯要吃的菜么?多摘些冬瓜,一會兒再殺只雞來配著瓜蒸,你蘭姑姑提過他愛吃這個。」

明鸞瞥了她一眼:「您倒留心,我見了蘭姑姑幾次,就壓根兒沒留意她說了哪些跟千戶大人有關的事。」

陳氏眼皮子都沒抬:「少給我胡思亂想,他與我從小兒以兄妹相稱,況且他如今又對我們家有大恩,便是給他做兩個他愛吃的菜又怎的?」

明鸞嘻嘻笑道:「確實不怎的,這是應該的。母親說得是。」頓了頓,又故意重重嘆了口氣:「我還是頭一回見江千戶呢,以前只遠遠瞥過幾眼,比不得今天,真是近距離面對面地見了,發現他還真是個不錯的人,不但長得威武,五官端莊,人也挺親切的,一點都沒有大官架子。」

陳氏睨了她好一會兒,她見對方不接話,只得攤攤手:「好吧,我不說了,這個瓜挺好,我摘了給周姨娘送去。」抱著冬瓜,又拉上一把青菜,便往家的方向走。

陳氏目送女兒遠去,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怎會教出這麼個古怪女兒出來?對著親生母親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思?江達生再好,他們也已經錯過了,再心存妄念,也只是累人累己罷了。

陳氏低頭去拔菜地里的雜草,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抬頭一看,卻是二嫂宮氏。

宮氏左望望,右望望,有些躲閃地來到陳氏跟前,帶著幾分討好地笑道:「三弟妹怎麼在這兒?家裡好多客人呢,真真體面!」

陳氏心中訥悶,面上卻不露分毫:「今日中午可能要招待客人用飯,我便出來摘些瓜菜回去。再說,家裡客人雖多,卻都是男客,我留在那裡怪不好意思的,倒不如避出來做些活。」

「話不能這麼說,你與江千戶本就相熟,兩家還是世交,有你在那裡,說話也容易些。」宮氏笑得有些曖昧。

陳氏一聽就板起臉道:「二嫂子這話我聽不懂,也不想聽,你自便吧!」轉身就要走,宮氏連忙拉住她:「好弟妹,是我說錯了,你別惱,往後我再不說就是。」

陳氏臉上惱意未消,雖住了腳,卻還是淡淡的:「三丫頭已經把菜送回去了,我還要去鎮上一趟,買些酒食,這就先走了。」

「三弟妹!」宮氏有些急了,「我都給你賠不是了,你還想怎麼著?別急著走,我還有事要問你呢。」

陳氏有些啼笑皆非,卻不打算與她多糾纏:「二嫂要問什麼事?」

「是這樣的……」宮氏把鍾玉榮問的事添添減減,略做修改,把嚴重程度大為減低了,才告訴了陳氏,還壓低聲音道,「弟妹也知道,我在二爺跟前素來不得臉,他有事也不與我商量,此番去安南,更是自作主張,從未問過我這個妻子的意思。這些我都忍了,雖說不願意他去打仗,但那不都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危么?可那錦衣衛問的卻不是小事,倘若燕王府真的派了人來拉攏咱們家,那就意味著大伯可能跟燕王府不清不楚。咱們家當年受了大罪,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了,眼看著家裡日子好過了些,萬一再卷進這些奪嫡的麻煩事裡頭,咱們哪裡還有命在?!這是關係到咱們全家大小性命的大事,好弟妹,若你知道些什麼,好歹告訴我一聲,我不會胡亂說出去的,但總得心裡有數不是?」

陳氏眼中露出驚愕之色,想起女兒明鸞提醒過的話,強自按捺住質問的衝動,輕聲細語地道:「這話卻是從何說起?我從不知道燕王府幾時來過人。至於大伯,先前他來信時不是說過么?燕王對他很是欣賞,也與他有些來往,但遼東與北平離得遠著呢,他要忙著遼東軍務,哪裡還有閑功夫去親近燕王?錦衣衛是哪裡聽來的謠言?可別是哪戶人家與我們章家有隙,見我們家業漸漸有了起色,心中不忿,便編排了謠言來害我們吧?!」

宮氏神色有些不自然,但細細一想,又覺得陳氏這話有理:「你說得對,我們家就這麼點大的地方,若燕王府當真來了人,我們怎會不知道?」但她馬上又想起了幾個疑點:「前些時候,有好幾回我白天都不在家……」陳氏飛快地駁了回去:「我們不在家的時候多了去了,但頂多就是出門一兩個時辰,況且當時家裡並不是完全沒人的,你出去的時候,我經常在家,要不就是孩子們在家,若是燕王府當真來人,家裡人怎會不知?」

「這倒也是……」宮氏有些糾結,「我也覺得燕王府平白無故的不會派人來,他若是有心拉攏我們家,還不如花些心思將我們救出去呢,只派了人來慰問幾句,又有什麼用?至於說是為了拉攏大伯,那就更不象了。大伯如今做著大官,若是在意我們的,早派了人來接,怎會至今還看著我們在邊地受苦?他是要將我們接了回去,我們二爺也不必去打仗了!」

陳氏瞥了她一眼,正色道:「二嫂,有句話我要勸你,雖說你是好意,但那些叫二伯別去打仗、省得送命的話卻是休要再提了。章家兄弟四人,大伯與四叔都在遼東軍中,殺敵立功自不在話下。二伯與他們一母同胞,又文武雙全,素來在德慶一地的軍戶中有些名聲,大伯與四叔能做的事,他自然覺得自己也能做。你越是擔心他要送命,他就越是惱怒——那豈不是暗示他不如兄弟有本事么?」

宮氏恍然,但還是覺得委屈:「再有本事又如何?那出征安南的大將豈是個沒本事的?不也叫人射了一箭?我也是擔心他的安危!」

「二伯此去,未必要衝鋒陷陣的,他要跟在江千戶身邊,能有多少危險?真要帶兵殺敵,自有經年的老將。二伯從不曾上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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