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十八章 下屬

馮興桂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身來,掃視一眼房間周圍,便露出嫌惡的神色。

這居然是德慶城內最好的一間客棧里最上等的客房,跟京城裡的比,還不及三流客棧的一根毛!自打他進了錦衣衛,早已習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若不是馮兆中再三叮囑,不能驚動地方,他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只盼著調查能一切順利,他好早早回京城享福去。

守在門外的人大概聽見了動靜,輕輕敲著門:「大人,裴老三已經回來了,正等在外頭呢。」

馮興桂懶洋洋地道:「知道了,我一會兒就去。真是的,早不回晚不回,偏在這時候要回話。」

門外的人在腹誹:「你一到地方,找到了章家人,就立刻回城住進客棧,連日飲酒作樂,還勾搭上個小寡婦相陪,把事情都丟給別人做,你只動動嘴皮子就算了。即便裴老三回來早了,也見不到你,若是來晚了,天知道你又幹啥去了,卻只在這裡抱怨別人!」但他只是在心裡想想,沒膽子說出來。這位總旗大人雖然行事荒唐,可擋不住人家後台硬!聽說是馮家的侄兒,跟馮兆中馮千戶還是要好的堂兄弟,有傳言說錦衣衛里一個資歷頗老又立過不少功勞的校尉,只因為對馮興桂略有些怠慢,就被馮千戶以瀆職的罪名開革了,連新近立下的功勞都歸了別人。這事一出,錦衣衛里無人再敢小瞧馮千戶,他一個小人物,還是別惹惱了馮總旗這樣的紅人才好。

馮興桂梳洗穿衣,命小二送了飯食上來,吃飽喝足,捧起一碗熱熱的釅茶喝了幾口,舒服地長吁一口氣,才命人傳裴老三上來。

裴老三連夜辦事回來,正是困頓的時候,又飢又渴,方才等候得久了,在樓下挨著牆角打了個盹,猛然被人推醒,見是同僚中一向相熟的鐘玉榮,也沒多想,隨口便道:「正困著呢,讓我再睡一會兒。」正要閉上眼,又被狠力推了一把,不由心頭大怒,扭頭要罵人,看到鍾玉榮嚴肅的臉,方才醒過神來:「大人傳我了么?」

鍾玉榮沒好氣地道:「你真是要死了,這是什麼時候?你居然能在這裡睡著?馮總旗正等著你回話呢,幸好他不曾下樓來見你,不然瞧見你這個模樣,你還能有好果子吃?你又不是不是知道他是什麼人,趕緊打起精神去見他,等回完了話,再回房挺屍不遲!」

這話雖不好聽,裴老三卻深知他是為自己著想,感激地看了對方一眼,忙忙上樓去了。

到得馮興桂面前,他正正經經地行了一番下屬參見上峰的大禮——他知道馮興桂最注重這些,不想在小事上得罪了他——然後便束手肅立一旁,靜候對方詢問。

馮興桂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碗,問:「如何?可有查到李家船上下來的那幫人是不是到了德慶見章家人?」

裴老三忙答道:「是,屬下查到德慶碼頭在幾個月前確實有兩個來歷不明的人下了船,離開碼頭後便不知去向了,沒人看見他們在德慶城中出現,直至六日前,其中一人又再度出現在德慶碼頭,問及前往三水的渡船,聽說要到隔天才有,便又離開了。屬下猜想他大概是急著要走,才會連一天都等不得,便往德慶境內其他碼頭詢問,終於在幾十里外的悅城鎮查問到,那人曾經數次在悅城碼頭上出沒。總共有三名當地人記得曾經見過他,最早是在上月末,最近則是在五天前,當時他買了一艘中等大小的舊漁船,看來是等不及渡船,打算自己駕船離開了。」

馮興桂眉頭一皺:「如此說來,他們在這地方還停留了挺久嘛。沒人在九市見過他們么?」

「沒有,屬下在九市鎮附近查問過了,還收買了當地一個地頭蛇,確認並無那樣形容的人出現過,至於章家,除了章家老二新近出人意料地升了百戶外,並無異狀。屬下打聽過他們家人的行蹤,幾乎沒離開過九市,只偶爾會進城。」

馮興桂冷哼一聲:「章老二走了狗屎運了,我還只是總旗呢,他居然能當上百戶?老天爺真是瞎了眼睛!」

裴老三隻能裝作沒聽見,繼續道:「屬下在九市鎮上碰巧聽人說起一件事,興許與此事有關。」

馮興桂橫了他一眼:「既如此,你還吞吞吐吐的做什麼?還不趕緊說?!」

裴老三忍了忍氣,忙道:「是,是。屬下在九市鎮上唯一的客店住了一日,正巧鎮上的大戶李家為老人做壽,請了一個外地的戲班子,人就住在那客店中。其中有幾個戲子午間吃飯時偶然說起,他們在來的路上,曾經遇到過幾個人從德慶離開,穿戴雖平常,卻極有氣勢,似乎正心情不悅,其中一人撞著了一個戲子,罵他擋道,被同行另一人斥了幾句,命他不許張揚,之後便走了。那戲子抱怨說,瞧那幾個人不過是平民百姓,居然如此囂張,叫人看不過眼。另一名戲子便勸他,那幾個人說的是北平口音,又個個高壯,想必是官府中人在出公差,讓他少說幾句,省得惹禍上身。屬下當時聽到這裡,便問了他們事情發生的日期,正是在四天前,地點是在肇慶府碼頭,那些人是要往東邊去的。」

馮興桂立時直起腰來:「可是燕王府的人?!」

裴老三遲疑了一下:「屬下不能確定,但那幾人操著北平口音,多半是燕王府來人,當然,也有可能是碰巧過來出公差或行商的北平人。」

馮興桂罵道:「德慶這種小地方,北平能有什麼人會來?即便來了,也跟燕王府脫不了干係!你既打聽到了他們的行蹤,可知道他們在德慶都幹了些什麼?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眼下又在哪裡?!」

裴老三不得不低下頭小聲答道:「屬下無能,只能查到這些,再多的就查不到了。屬下猜想,大概他們本就有心掩人耳目,故而……」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馮興桂迎面扔過來的茶碗打斷了:「查不到,查不到!你除了這三個字還會說什麼?既然知道自己無能,還來見我做什麼?給我滾!」

裴老三被熱茶水澆了滿頭,臉上瞬間浮現出屈辱之色,一言不發退了出去,鍾玉榮迎了上來:「怎麼?他又……」裴老三還沒回答,屋裡又傳來馮興宗的叫喚聲,鍾玉榮只得進去了,不一會兒走出來,滿臉無奈地看了裴老三一眼,拉著他往外走。

裴老三冷笑:「怎麼?他要你處罰我?」

鍾玉榮嗤笑:「狗嘴裡還能吐出象牙來?你放心,他不過就是擺擺上司架子,罰你幾板子罷了,還不敢對你如何,你就當他在發瘋好了。等回去了,你把這些事都上報馮千戶,馮千戶不象他是個草包,只會不懂裝懂,聽了你的回話,就知道短短兩日之內能打聽到這麼多消息,已是極難得了,若他還要因那草包幾句抱怨,就把你投置閑散,那你還不如在家歇著呢,也省得侍候這些眼高手低沒半點真本事的官宦子弟!」

「噓!」裴老三擔心地看了看馮興桂房間的方向,面露無奈,「你也不怕叫他聽見。你與我不同,他素來看我不順眼,卻一向倚重你。別為了我這點小事,得罪了他,懷了自己的前程。」

鍾玉榮不以為然:「怕什麼?張滿那馬屁精出去給那草包張羅酒食與女人了,這裡只有你我二人,誰會聽見?」

裴老三嘆道:「馮千戶也不知打了什麼主意,非得搶了這差事下來,命馮總旗那種人領著咱們來辦。但到了地方,馮總旗除了命我們四處探訪,就只顧著花天酒地,別的什麼都不做,甚至不肯去當面詢問章家人。再這樣下去,多早晚才能將事情查清楚呢?」

鍾玉榮冷笑:「你道他真心想辦好這趟差事么?咱們臨行前,馮千戶特地差人來囑咐咱們,無論查到什麼,都別忙著上報指揮使大人,先告訴他再說,還讓我們多多輔佐馮總旗。馮總旗當時口口聲聲打了包票說會把事情辦好,結果才上路兩天就開始喊辛苦,到了這裡就更不用說了。那一日去了九市一趟,回來就說累得慌,除了召粉頭去房裡陪酒,連門都不願意出,只會支使咱們跑腿。我看這位馮總旗與馮千戶也未必是一條心。」

「不管他們是不是一條心,我們總得要交差啊!馮總旗有馮家撐腰,即便差事辦砸了也不怕,咱們可要吃掛落!」

鍾玉榮沉吟片刻,道:「你說得有理,咱們得想個法子讓馮總旗滿意才行。他是想揪住章家不放吧?但外人不知,你我卻心知肚明,章家已經不成氣候了,但背後還有石家撐著呢,咱們收羅了章家的罪證,徹底將他們家滅了,馮家人自然高興,咱們卻得落了埋怨,這又何苦來?再者,馮總旗總瞧章家人不順眼,定要給章家老大按個私通燕王府圖謀造反的罪名,可章家老大如今守著遼東呢,把他剷除了,誰跟蒙古人打仗?明明一直都是相安無事的,他為了立功就不顧大局,咱們卻不能跟著犯糊塗!」

裴老三有些遲疑:「你說這會不會是馮千戶的意思?我聽說馮家早有心要掌兵權,遼東那裡可有大軍呢,若是能奪得遼東兵權,他們還怕什麼燕王?」

鍾玉榮白了他一眼:「哪裡沒有兵權?偏要搶章老大的,他們就不怕蒙古人么?馮千戶的哥哥那回去打蒙古人,丟了城池不說,還差一點全軍覆沒,他哪裡還有那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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