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十三章 劇變

朱翰之似笑非笑地望著隨從乙道:「我倒是小瞧你了。」

隨從乙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微微抬起下巴:「不敢當,小的也只是為了主上著想罷了。」

「你一片忠心是好的,只是……」朱翰之頓了頓,目光轉為凜厲,「自以為是地揣摩上意,又自作主張行事,可不是一個好手下該做的——是誰告訴你章將軍與開國公都放棄了章家人?!」

隨從乙聞言一愣,繼而笑道:「公子真當小的糊塗了么?當日您離開王府時……」

「當日我離開王府的時候,燕王叔只跟我提過,此番前往嶺南接兄長需得再三謹慎行事,若遇到危險,保住兄長性命最要緊,其他尚在其次。」朱翰之盯著隨從乙,「當時無論是燕王叔還是呂先生與我,都只知道兄長是與沈家人在一起,直到抵達東莞後方知章家接走了兄長與沈家人。什麼章將軍與開國公府默許放棄章家人之說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們當時來信所默許的可以放棄的人到底是誰?不用問你也應該知道吧?還能說出這番話,你若不是糊塗了,就是記性不好。一個探子,若是記性不好,那又要你何用?」

他這最後幾句話說得輕聲細語,卻聽得隨從乙頭冒冷汗,方才的氣炎頓時消去大半,但仍舊覺得不甘心:「當時主上、開國公與章將軍以為太孫是與沈家人在一處,才會有此共識,即便太孫是與章家人在一處,結果也不會有所不同。沈家何嘗不是章將軍姻親?章將軍之妻當時還與娘家人同住一處呢,章將軍夫妻恩愛的傳言連北平都時有耳聞,既然他連心愛的妻子都可以放棄……」

「妻子可以再娶,親父兄弟卻不可再有了。」朱翰之冷冷地睨著對方,「你這是把章將軍當成是為了權勢名利不惜犧牲至親性命之人,此時只有你我二人知情便罷了,若是叫你家主上知道了,不知他可會因為你這個忠心耿耿的小卒子處處為他著想,便放任你給章將軍冠上這個罪名?」

隨從乙臉色頓時煞白,他知道自己是踢到鐵板了,有些話不可以再說下去,否則以對方的身份,真要追究自己失禮處,自己也是得不到上司庇護的。他深吸一口氣,低頭行了一禮:「是小的失言了,請公子饒恕。」

朱翰之眯起眼睛,盯了他好一會兒,直盯得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汗水都滴到腳邊了,方才輕聲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隨從乙頓了頓,頭垂得更低了些:「小的代號是乙,公子只管這般喚小的便可。」

朱翰之輕笑:「我要問的是你本名。我身邊來來回回都換了兩個阿甲,三個阿乙了,你不把本名告訴我,我只怕轉頭就會忘了你哩。」

隨從乙的臉色頓時漲紅,死死咬住牙關,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您只管喚小的阿乙便是。上頭是不許小的擅自透露本名的。」

「是么?」朱翰之背過身,漫不經心地繼續沿山路前行,嘴裡吐出的話深深刺傷了對方的心,「我見你這般聰明能幹,別人想不到的事你都想到了,只當你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沒想到還是阿乙啊……等你拿回自己的名字時,再來質問我吧,在那之前,守好你的本分!別以為有幾分小聰明,就能對人指手畫腳,你可知道楊修是怎麼死的?」

隨從乙汗流浹背,但心中卻充滿了屈辱的感覺。然而他也知道,朱翰之的身份不是他這種小人物可以輕動的,哪怕對方有自己的私心,會為燕王帶來麻煩,鬧到上司面前,也仍舊是他吃虧。不過他有信心,憑自己的本事,遲早會從一干小卒中脫穎而出,成為燕王身邊的得力臂助,到時候,他絕不會再容許有人為了一己之私就讓燕王陷入為難之中了!

朱翰之雖暫時將那隨從壓制下去,卻也知道自己除了威脅幾句外,完全拿對方沒辦法,哪怕對方在與燕王府的人馬會合後,把自己的所作所為上報燕王叔,引起後者的疑慮,自己也不能對他做什麼。燕王府的人向來不必聽從他的號令,只不過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才隨他留在此地,除了傳遞信息與打聽些對燕王府有用的消息外,他就無法再命令他們做別的事了。如今他想要救章家人,自然免不了會對燕王的計畫有所影響,燕王叔或許會體諒他的想法,但追隨燕王叔的其他人卻是未必。

更要緊的事,那隨從雖然態度可惡,但說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朱翰之雖不曾聽見章敬與常家人明說會放棄章家,可他還記得,當初他啟程南下的那一天,燕王府接到章敬命人飛馬送來的急信,表示一切以大局為重,先平安接回太孫要緊,其他人就先放著吧,不必為了太孫以外的人,打草驚蛇,也不必節外生枝去探望住在德慶的章家人。常家人離得遠,沒來得及傳信過來,但他們在北平有親信人手駐紮,也是常氏族人,話里話外透露的都是這個意思。

從這幾年裡章敬與常家人的言行中,可以猜得出他們的想法。章敬與常家數年來也曾在暗地裡往京城勛貴人家活動,希望能讓章家獲得特赦,只是一直沒什麼進展,隨著燕王府與京城的關係越來越緊張,這種希望越來越渺茫了。而在陳家人捎去章家近況後,章敬得知侄兒侄女死了好幾個,父親妻子都有病在身,兄弟在軍中掙扎,三弟還多次受傷卧床,心早就灰了一半,只覺得家人怕是難以救回了。而常家那頭,為了維持西北局勢已經花費了太多精力,光是要保住自家骨肉尚且不容易,更何況是隔了一層的妹妹的丈夫兒女?對他們來說,若是還有餘力,章家自然是要救的,但若情況緊急,自身尚且難保,其他人也就顧不了這麼多了。

朱翰之心中苦澀,若非情勢惡劣至此,他也不必費盡心思去保章家。只恨李家行事不密,使得燕王府計畫泄露,必須要提前發動,否則他會更有把握救人。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只能見機行事了。但是人……他是一定要救的!

當朱翰之苦思之時,明鸞被祖父章寂叫進了屋裡盤問:「你與廣安王在一起時,他……他可有跟你說過什麼……特別的話?」

明鸞眨了眨眼:「您指的是什麼話?他跟我說了很多話呢。」

章寂輕咳一聲,瞥了章敞一眼,示意三兒子開口,但章敞是文人性子,不免覺得自己身為父親,跟女兒說這種有違禮教之事好象不大合適,便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是章放看不過眼了,插嘴問:「廣安王可曾說過要娶你為妻之類的話?」

這話問得直白,章敞差點沒忍住沖兄長翻白眼,但馬上又摒聲靜氣等待女兒的回答。

明鸞被三位男性長輩盯著,饒是再有小女兒心性,也覺得渾身不自在了,只能僵著臉答道:「啊……他說是說過的,但那是說笑的吧?他一向喜歡胡說八道,我從來沒當真過。」

章敞當即就沒忍住,瞪了女兒一眼:「不管他是不是胡說八道,你總不能當他沒說過吧?這種話一說出口,就不是玩兒的了!」

明鸞扁扁嘴:「您放心,女兒沒有忘記《女誡》上的話,也沒忘記您的教誨。女兒是正經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面對這種花花公子油腔滑調的胡話,當然是義不容辭地當面回絕啦!」

章敞的臉色一下就白了。章放在旁看了他一眼,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章寂在心中暗嘆,覺得這話倒跟朱翰之所言對上了,便儘可能和顏悅色地對孫女道:「他還是個孩子,明明有心與你親近些,卻總是說錯話,你不要惱他。他並沒有惡意。」

明鸞聽得有些奇怪:「他有沒有惡意我不知道,但他說話總是不明不白的,明明知道太孫沒有上李家的船,還要瞞著我們,我要他給個準話,他還東拉西扯地,連求婚的話都說出來了,嚇了人一跳,就是不肯透露口風。今天如果不是祖父一再追問,他只怕還要繼續捂著呢。這種人我幹嗎要跟他親近?他愛耍心計是他的事,我可不樂意身邊的人沖我耍心計。」

章寂頓了頓,嘆道:「罷了,你如今還小,說這些做什麼?你的婚事,日後我會做主,不叫你吃虧就是。」

明鸞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老爺子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會忽然說起她的親事來?難道朱翰之對他們提過什麼?

她正要追問,章放卻搶先了一步:「父親,廣安王今日那番話確實有些突然了,叫人措手不及,三丫頭才多大?他若有意,大可以等咱們家回去了再提,如今既無媒妁,也未經長輩點頭,他就擅自開了這個口,兒子總覺得心裡不踏實。」章敞在旁插嘴:「這有什麼?他已是無父無母的人,燕王雖是他叔叔,卻又遠在北平,還是堂叔,他為自己的終身著想,又有什麼不對?」

明鸞聽得睜大了眼:「他到底說了什……」

話音未落,章寂已經嘆息出聲:「我也有所察覺了。恐怕局勢不妙啊……李家事泄,燕王府的盤算興許已為朝廷所知了。」

章家兄弟俱大驚失色,明鸞也顧不得先前的疑問了:「祖父,您這是什麼意思?燕王府的計畫要失敗了嗎?」那可真是糟糕透頂!

章寂嘆息著搖頭:「他們準備了不是一年兩年了,若太孫能及時抵達北平,雖然倉促些,倒也不是不能起事,只是難免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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