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十一章 更張(下)

屋裡頓時一靜,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明鸞忙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瞧。

沈儒平正站在院門處與陳氏說話。陳氏自打朱翰之主僕進門,就搬了個小杌子到院里做針線,順便望風,見了沈儒平來問,便不緊不慢地繼續做著針線,聲量卻提高了幾分:「今兒不曾見沈家嫂子與你家大姑娘過來,你往別處尋她們去吧。」

沈儒平暗暗氣惱,跺腳道:「她們一大早就出了門,只說是過九市來,結果我把鎮上村裡都尋遍了,也不見她們的蹤影。若不是在這裡,還會去哪兒?!」

陳氏剪了個線頭,狀若漫不經心地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她們若來了,我必然知道的。這種事我也沒必要瞞你。」

沈儒平撓了撓頭髮:「既如此,我進去瞧瞧我大姐再走。」抬腳就要進院子。

陳氏起身道:「對不住,今兒不大方便,你還是不要進來了。大嫂子方才吃過葯,已經睡下了,你進去反而會打攪她。」

沈儒平挑挑眉:「難道今日家裡只有你一個人在?」接著又擺擺手:「都是親戚,有什麼要緊?我進去瞧瞧大姐就走,難得來一趟,總不能叫我白跑吧?況且大白天的,大姐睡什麼覺?」說罷真闖進來了。

陳氏沒料到他居然會如此無禮,想要去攔,又不敢伸手,只得追在他後面:「小點兒聲,大嫂子昨兒夜裡沒睡好,早上好不容易才歇下,你可別把她又吵醒了!」

明鸞在堂屋裡看得暗恨不已,心想便宜老媽果真不是個望風的好手,技術不熟練啊,也不懂得撒謊。幹嘛要直說沈家母女沒來過?直接編上幾句把人忽悠走不就完了嗎?現在可好了,屋裡一堆人,萬一沈儒平看完沈氏直接闖過來可怎麼辦?讓他看見朱翰之主僕在這裡,事情就複雜了!

沈儒平推開小屋的門探頭進去瞧了瞧,果然看見沈氏在床上睡得正熟,他甚至叫喚了兩聲,也不見她醒轉,正要進門去叫,便聽得陳氏在身後略帶薄怒地道:「大嫂子長年卧病,精神本就不佳,昨兒沒睡好,早起就頭暈得不行。如今好不容易睡熟了,你卻非要把她叫醒,你這樣還是她同胞親兄弟么?!怎麼就不知道體恤病人?!」

沈儒平有些不耐煩,正打算駁回去,忽然想到如今自己正有求於章家,連忙換上了笑臉:「是我唐突了,那是我親姐姐,我怎會不關心她的病情呢?」小心將門掩上,一邊沖陳氏賠笑,一邊往外走,忽然見到堂屋大門緊閉,又道:「老爺子在家么?我許久沒給他老人家請安了,今日正好看望看望。」說著就直要往堂屋裡來。陳氏措手不及,慌忙要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明鸞咬咬牙,就要閃身出去把人趕走,這時卻有一隻手從她身後伸出,打開了門。她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居然是朱翰之。

朱翰之打開門,站在門檻里冷冷地看著沈儒平。沈儒平沒料到他會出現在這裡,頓時露出了驚愕之色,接著又十分不自在地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朱翰之的態度十分冷淡:「我在不在這裡,與你什麼相干?趕緊給我滾吧!」

沈儒平立時面露怒容,但怒容只維持了不到一秒鐘,便換成了討好的笑:「這話是怎麼說的?好外甥,我怎麼說也是你舅舅,許久不見了,舅舅怪想你的……你好象清減了呀?可是吃得不好?回頭我叫你舅母做些好吃的,給你補一補……」

朱翰之玩味地盯著沈儒平看,輕笑道:「奇怪了,這些話居然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他抬頭看了看天,「這青天白日的,我竟是做夢不成?」

明鸞在一旁忍不住偷笑。

沈儒平訕訕地,瞥見屋裡坐著章家父子,連忙沖著他們說:「章老爺子,你們家請了廣安王過來,特地關了門說話,可是有什麼要事要商議?怎麼沒跟我說一聲啊?至少也得請了我大姐來。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廣安王的舅舅、姨母,他年紀小不懂事,遇到大事,總要有長輩幫著拿主意才行。」說著便要一腳踩進門檻里來。

朱翰之卻站在門前不動,他正擋在門中央,沈儒平又不能推開他,結果一隻腳探進門檻里,人卻進不來,姿勢十分可笑。他抬頭看看朱翰之,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腳,總算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訕笑著縮回了腳,又心生一計:「廣安王殿下,你看啊……雖說咱們從前有些誤會,但總歸是坐在一條船上的人。如今太孫出事了,接下來咱們該怎麼做,總該好生商量一番,才好做決斷。你看,是不是讓我……」

朱翰之睨著他,只輕輕吐出一個字:「滾。」半點沒有通融的餘地。

沈儒平臉色都變了。一向只有他看不起朱翰之的份,哪裡輪到朱翰之在他面前耍威風?若不是因為太孫沒了,他家想要擺脫流放罪人的身份,就得依靠燕王府與章家之力,他又怎會對著一向看不起的賤種卑躬屈膝?如今章家那麼多人在場,要是這時候他退下去了,以後還能在他們面前直起腰來嗎?

於是他衝動了:「朱文考!別以為太孫死了,你就能得意。你如今也不過跟我們似的,是個見不得光的人,無權無勢,依附燕王府而生!你甚至比我們還不如!我們雖是流放犯,好歹還能光明正大地過活,而你?不但要改名換姓,象過街老鼠一樣躲著,藏著,將來朝廷把燕王給滅了,你就連性命都保不住!你有什麼可得意的?!」

朱翰之冷笑一聲,仍舊睨著他:「我就是得意了,那又怎麼著?你有骨氣就別來討好我啊!這般委屈是為了什麼?想必是覺得兄長沒了,無人替你們撐腰,知道我有可能得勢,便過來巴結了吧?要巴結就得巴結好了,別既要巴結討好人,又想人家敬著你捧著你,世上沒有這麼好的事,做了婊子就別想立牌坊了!」

「你!」沈儒平氣得直發抖,「好,你有種!但我提醒你,別以為太孫死了,你能出頭了,就可以對我們家無禮。即便日後你成了九五之君,我們也是你嫡母的娘家人,你還要尊稱我一聲舅舅!若是膽敢對我們有半分怠慢,天下人的口水就能把你淹死!你要是想在史書上留下個暴虐不孝的惡名,就只管耍威風吧!」

朱翰之臉上毫無畏懼之色,反而抱臂道:「說完了么?說完就趕緊滾吧。我沒功夫應酬你。」

沈儒平的臉色更難看了,但卻沒有轉身離開的意思。

明鸞有些擔心地看了朱翰之一眼。雖然她覺得他這樣說話挺爽的,但太孫沒死,他這個態度,就不怕將來太孫知道了會不高興嗎?當然了,太孫還是重視自己的弟弟多於重視舅舅的,可是當太孫手裡有權勢的時候,未必不會為了給舅舅出氣,讓弟弟受一點小小的教訓。

但朱翰之顯然沒有這個顧慮,他只是朝陳氏行了一禮:「辛苦嬸娘了,您不必理會這人,無論他說什麼,都當他發瘋就是。即便將來回去了,也不會有人因此怪罪章家的。」

陳氏詫異地乾笑著,看了明鸞一眼。明鸞小聲對朱翰之說:「差不多就行了,萬事留一線……」朱翰之抿抿嘴,轉身回屋裡去了。

一直沉默旁觀的章放清了清嗓子,沉聲對沈儒平道:「行了,你先前那般刻薄,還指望廣安王能敬著你不成?趕緊走吧,別自討沒趣。」

章家一有人出聲,沈儒平立時將氣撒到他身上來了:「章老二,你們也別得意,太孫雖然沒了,但我閨女還是他未婚妻子,身份還在,日後無論是誰坐了龍椅,都得敬她三分。」他伸手一指朱翰之:「別看他如今囂張的模樣,等他坐到那個位置上,就休想能像現在這般隨心所欲。我女兒是他長嫂,他就得敬著,但凡有半分怠慢……」

他話還未說完,明鸞就不耐煩地插嘴道:「你女兒是他哪門子的長嫂?還未過門的,有什麼名分嗎?說是有婚約,婚書在哪裡?信物在哪裡?有誰作證?你自個兒閨女都不樂意守一輩子活寡,天天在人前哭個不停,你也好意思口口聲聲以太孫岳父自居?!」

沈儒平頓時一窒,目光閃爍,支支吾吾地說:「太孫也承認了的,你們都聽見了,誰說我女兒不是他未婚妻子?你們敢撒謊說她不是么?!敢對著你們家祖宗說沒有這回事么?!」心中暗罵:容兒那死丫頭……

明鸞嗤笑:「就算有婚約,那又能怎的?除了讓你女兒一輩子嫁不了人,還有什麼好處?如果是已經成了婚的,你還能跟人說你女兒是太孫的未亡人,這沒成婚的也有臉這麼說,你也太勢利了吧?這是打算拿女兒的一輩子去換取一個皇親國戚的虛名呢?!」

「我們沈家本就是皇親國戚,怎會是虛名?!」

明鸞張嘴還要再駁,卻被朱翰之攔下:「行了,他早已瘋魔了,你與他講理又有什麼用?且由得他去吧。」她雖有些不服氣,但想起太孫並不真是死人,這些話說得太多了也不好,便閉了嘴。

朱翰之沖沈儒平笑笑,一點都瞧不出方才的冷漠:「你放心,令嬡與我兄長的婚約……雖說未能得到祖父、父親與族中長輩們的許可,只是口頭上的約定,但我兄長臨行前曾再三重申,絕不會變卦,那我自然會尊重他的意思。令嬡就是我兄長的未婚妻子,不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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