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八章 決斷

章寂先是一愣,繼而皺起了眉頭:「怎麼回事?朝廷不是派大軍過去了么?建文帝就指望這一仗給他挽回臉面了,難道以我大明將士的勇猛,對上安南還能吃虧?!」

章放嘆道:「我在衛所里聽人說起,倒也知道些來龍去脈,聽說是有人將安南前國王的孫子送到京城去了,建文帝把人好生安撫了一番,令領軍的大將帶著那安南王孫一同出兵,說是要為他主持公道,誅除逆臣,沒想到大軍到了安南,還沒跟安南軍隊打過一仗呢,就叫人把那安南王孫給擄走了,當著朝廷大軍的面砍了頭。領軍的將領大怒,要追究安南逆臣的罪過,不想混亂間中了一箭,傷著了門面,當時就從馬上摔了下來,導致軍心大亂,若不是安南軍隊有自知之明,未曾趁火打劫,怕是要損失慘重了。因主將負傷,昏迷不醒,只得由副將出面節制大軍,讓朝廷大軍龜縮在邊境處,按兵不動,等待朝廷後命。沒想到那安南逆臣膽大包天,居然派兵深夜偷襲放火,以至於朝廷大軍的糧草、輜重都損毀大半,士兵死傷也不少。加上安南氣候濕熱,有不少將士水土不服,還未正式打起來,倒有一半的人病倒了。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讓建文帝就近從兩廣調兵調糧,旨意已經發下來了。」

「蠢材!蠢材!」章寂氣得渾身發抖,他本是軍中出身,雖無過人的功績,卻也一直以老將自居,聽到朝廷的大軍面對安南這等小國里的逆軍,居然也能把仗打成這樣,大明朝還有什麼臉面?朝廷里那些小兔崽子們都在幹什麼呢?!他氣憤地問:「主將是誰?馮兆南么?!」

章放苦笑著搖搖頭:「父親,您忘了,馮兆南沒當上這個主將,這主將您可能不認識,聽說是建文帝新近提拔起來的,在軍中是小有名聲的新秀。」

「狗屁新秀!」章寂氣得直跺腳,「把仗打成這樣,士兵還沒事呢,他做主將的倒先中了一箭,居然也有臉面領兵?哪裡冒出來的小娃娃?滾回家吃奶去吧!建文到底要幹什麼?!他要篡位就算了,篡了位還這般胡鬧,難道這不是他的江山?!」

章寂一時氣憤太過,就嗆著了,咳個不停,明鸞連忙替他拍背撫胸,又給他倒了茶來,看著他略氣順了些,才小聲勸說:「祖父,您別激動,我看建文帝如今也是無人可派了。他才做了幾年皇帝?能培養出幾個好將軍來?朝里有些本事的將軍,不是正在北方抗擊蒙古,就是跟他不是一條心的,他手底下只有馮家兄弟還能充充場面,可他又忌諱人家。如今還真是不能指望他了,還不如盼著燕王趕緊把他滅了,派個有本事的將軍過去收拾殘局呢!」

章寂瞥了她一眼:「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麼?軍國大事哪有這般兒戲的?我倒樂意讓燕王去收拾殘局呢,可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就算我們大明的將士能等,安南逆臣手下的人能等么?」

明鸞笑道:「可不是么?那您這麼生氣做什麼?把自己身子氣壞了,建文帝也不會領您的情。」

章寂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望向次子章放,神色已經和緩了許多:「朝廷要從這裡調兵過去,倒也便宜,從德慶沿著西江逆流而上,直入梧州,就是廣西地界了,打那兒去安南,比別處更近些。只是……既然要從本地調皮,江千戶那裡是個什麼章程?你……會不會被點召?」

「兒子也是這麼想的。」章放道,「聽衛所里的人議論,江千戶已經確定了要帶兵過去了,只是底下有幾名武官隨行,還未定下來。千戶所下了召令,命各地總旗以上的武官前去報道,大概是要問問各人的意思,一會兒我就得進城去。父親,您說……兒子要不要去?」

明鸞在旁聽得一愣,她從聽到這件事時起,就一直抱著旁觀者的心態,從沒想過這跟自家還有什麼關係,頂多就是為江千戶擔心一下,希望他能平安歸來,聽到章放這麼問,還真讓她意外。二伯父章放要去安南打仗?這樣可以嗎?她問:「您能去么?咱們……是這樣的身份。」

「自然能去。」章放很有信心,「雖說咱們是流放而來的,但如今都是正經軍戶,我又是個總旗。只要我願意去,又有江千戶點頭,誰能攔我?」他轉向章寂:「父親,兒子想過了,若是太孫平安無事,我去不去都不要緊,但如今太孫生死下落不明,焉知大哥幾時才能將我們一家救回去?與其寄望於別人,倒不如憑一己之力拚一把。兒子這幾年苦練騎射,自問也有幾分本事,去了安南,若能立下軍功,搏個更好的前程,我們全家就能徹底擺脫這流放罪人的身份了,到時候不必別人來救,我們也能過上好日子!」

章寂聽得不由動容:「這又是何必?太孫未必就真的……況且德慶一地百戶、鎮撫、總旗也有二三十人,焉能個個都去?也要留些兵力駐守地方,你不去,未必就沒有立功升遷的機會。如今家裡的日子也算不錯了,你兄弟性子軟,遇事遠不如你鎮定,平日里唯有你最能替為父分憂,你走了,卻叫我們這一家子靠誰去?」

章放紅了眼圈道:「正因是為了家裡人著想,兒子才要去的。雖說留下來也有升遷的機會,但那都要靠江千戶幫忙,哪裡及得上憑自己本事出頭來得心安理得?況且江千戶一走,我這官兒升不升得了還未可知呢。若我隨他去了安南,打幾場勝仗,立幾個功勞,誰還會說我不夠格?事關軍功,朝廷即便知道我身份,有心打壓我,也不可能做得太顯眼,免得傷了軍中將士們的心。我又不求大富大貴,只求朝廷給我一個差不多的武官職位,不論什麼地方,能帶著全家人光明正大地過上好日子,就足夠了。到了那一日,兒子不敢說還能讓父親繼續象從前在京城時那般享福,好歹也能讓您老人家不再勞累憂慮,能安安心心做個老太爺,三弟不必再日夜操勞,家裡的孩子也能少受些苦,有個好前程。」

明鸞在旁聽得心中暗嘆。確實,德慶本是章家人的流放地,在這裡,就算章家家境大有好轉,又有柳同知、江千戶與李家護著,也招搖不得,因為人人都知道他們是帶罪之身。但如果章放因軍功被正式封了官,哪怕是調到某個清貧之地,他帶著家人上任,也可以讓家裡人光明正大做個官眷。章家上下就不必再辛苦勞作,男孩子可以正式讀書,女孩子也能好好說親事了,比起現在真是天壤之別。

章寂也想到了這一點,感動地對次子道:「難為你了,能想到這些。若不是你大哥遲遲未能成事,也用不著你去冒此風險。」

章放微微一笑:「一日在軍中,就少不了風險。大哥與四弟在遼東何嘗不是九死一生?父親也別怪他了,他自身尚且艱難,即便想要救我們,也是有心無力。蒙古人素來兇悍,他要抵禦外敵,已經很不容易,我做弟弟的,為父親兄長分憂乃是分內之事。父親,兒子也是男子漢大丈夫,您就讓我試一試吧!」

章寂嘆了口氣,有些不放心地問:「你去了,能行么?打仗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我如今也老了,不象年輕的時候,還有幾分雄心,寧可你留在德慶做個小小總旗,哪怕是一輩子升不上百戶、千戶呢,也總比拿性命去換前程好。」

章放低頭勸他:「父親,您就讓兒子去試一試吧。兒子的本事,您是最清楚不過的了。難不成您也覺得兒子會象朝廷派的那個主將一般無能?」

章寂板起臉斥道:「少說大話。戰場上的事誰也說不準,若那主將真是個蠢貨,建文怎會派他領兵?可見安南真有兇險之處。」這話卻跟他先前罵那主將的發言自相矛盾了,章放與明鸞面面相覷,輕咳一聲,都當作沒聽見。

章寂臉色微紅,清了清嗓子,吩咐兒子:「你別忙著做決定,先看看江千戶怎麼說,回來了咱們再好生商量一番。三丫頭領了廣安王回來,一會兒我們先跟他見面,聽聽他的意思。」

吃過飯,章放就進城開會去了。章寂休息了一會兒,覺得精神還可以,便要明鸞扶著他上山找朱翰之去。明鸞問:「父親還沒回來,要不要等他回來了再說?」

章寂皺眉道:「今兒一早張百戶叫了他去,也不知做什麼呢,到這時候還沒回來,誰知道要等到幾時?廣安王那邊不能耽誤了,還要送飯上去,咱們先去了再說吧。」

明鸞正要應聲,便聽得屋外一陣喧鬧,仔細一聽,原來是宮氏在哭,她不由得大奇,出去一瞧,只見宮氏坐在屋前的石階上哭道:「二爺啊!你怎麼能這般狠心?!打仗是要死人的!朝廷本就對不起我們家,他們自個兒出了岔子,要打仗,與我們家什麼相干?你湊什麼熱鬧呀?!」玉翟在旁小聲勸著,小臉漲得通紅,又羞又氣。

原來宮氏聽說了章放想參加安南之戰的事,又無法勸服他,章放不管不顧地進城去了,她在後面追不上,一回到家就開始在院中哭鬧。玉翟怎麼勸她都不聽,周姨娘好意替章放開脫一句,就被她指著鼻子罵:「別以為引得二爺出門打仗戰死了,你就能仗著兒子作威作福,我還是章家的二奶奶呢!到時候定把你趕出門去,看你還怎麼害人!」周姨娘氣得都哭了。

明鸞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扯了扯玉翟的袖子,用足以讓宮氏聽見的聲量道:「二姐姐,趕緊勸二伯母回屋去吧,祖父就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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