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二章 驚惶

馬貴見明鸞忽然變色,只當她是為這筆生意著急,忙道:「是李家的船隊。他家在京里也是有名望的人家,聽說跟皇后娘家還連著親,不過一向老實,倒也沒什麼惡行。我叔叔說,馮家雖不是好人,但李家與茂升元從十多年前開始就有生意往來,一直好好的,不能因為他家的親戚就壞了情份,所以……」

明鸞哪裡耐煩聽他解釋這個?忙打斷了他的話:「這有什麼?生意就是生意,茂升元光明正大地做買賣,李家既沒傷天害理,又守生意場的規矩,東西賣給誰不是賣呢?我想問的是,確實是李家的船沉了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若是貨物都沒了,那船上的人呢?」

馬貴有些訝異:「船都沉了,那是在海上,又是颱風天,人哪裡還能保得住呢?自然全都沒了。聽說,李家這回拉了整整三船的洋貨,幾乎是傾家蕩產呢!若是平安上岸賣了出去,轉手就是兩倍的利!可惜,就這麼全都沒了。風雨過後,當地水性好的人還潛到海里去尋掉落的洋貨呢,據傳有人摸到幾顆大寶石,發了財!」

明鸞沒心情去聽這些秩聞,只覺得心裡悶得慌。她回頭看看堂屋方向,章寂、章放不知幾時站在了屋檐下,全都臉色發白,面無表情。

明鸞記得清清楚楚,當初呂先生與朱翰之來接太孫朱文至離開時,因沈家人不信任朱翰之,執意阻攔,呂先生曾經詳細說明過前往北平的路線,好安章沈兩家人的心。

當時他說的是,燕王事先派了船以商隊的名義從海路南下廣州,等他們帶著太孫前往會合,便會坐船直上北平,那船是燕王妃娘家李家名下的,因李家一位嬸母與皇后的母親馮老夫人是表姐妹,李家雖暗地裡替燕王出力,面上卻一直與馮家交好,頂著馮家親戚這個招牌,從不怕路上會遇見什麼不長眼的人阻攔,加上李家做海上的生意已有好些年,平日里沒少在京中四處打點,連宮裡都是知道的,沒人會想到,太孫居然會坐他家的船去北平,可保萬無一失。

可是誰都沒想到,人禍是免了,天災卻沒能逃過去。

倘若這個李家就是那個李家,又正好是以商隊名義北上的船,那太孫很有可能就在船上。他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也許連屍首都找不回來,可活著的章家人們又該怎麼辦?他們可都指望他到了北平後,能催促燕王幫忙,把他們都救出去呢!

果然還是不能依靠太孫嗎?若他真的就此喪命,章家人能指望的,恐怕就只剩下那位大伯父章敬了。

院角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明鸞轉頭過去一看,卻是沈昭容跌了個包袱,挨著廚房的牆角軟軟坐倒在地,一臉茫然。

章家尚有章敬可以指望,但沈家的全部希望都在太孫身上,這件事若是真的,對他們的打擊更大,更別說沈昭容已是兩家公認的未來太孫妃了。要是照古人的封建禮教觀念,她搞不好這輩子都只能守望門寡呢!

一片沉默之中,章寂有些艱難地開了口:「小馬掌柜,你能不能……幫我們打聽得詳細些?船上……都有些什麼樣的人呢?真的……都死了么?」

馬貴察覺到有幾分不妥:「怎麼……你們認得船上的人?」

章寂覺得有些頭暈,章放連忙扶住了他,想要解釋些什麼,卻又張口無言,不知該如何說起。明鸞一向有急智,忙道:「前幾個月有人給我們介紹了一位醫術極好的大夫,為祖父治風濕。祖父用了他的葯以後,病就好了許多,這兩個月都能行走如常呢。只是那位大夫名聲不小,又有人請他去外地醫治病人,聽說那家人跟李家有親,說好了讓大夫坐李家的船北上。我們只道他此行必是萬無一失的,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壞消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坐了李家的船,此時是否安然無恙?」

馬貴這才釋然:「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瞧親家老爺子的腿腳比去年利索多了,原來是這位大夫的功勞。」說罷眉頭一皺:「只是可惜了,李家這回因打算收了廣州的買賣,因此把所有船能賣的都賣了,剩下的幾隻,就載著貨物迴轉,若你們認識的那位大夫要坐他家的船,十有八九就在那三艘船上。聽說船上所有人都無一倖存……」

章寂神色灰敗,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馬貴小心道:「也有約摸一個月的功夫了。李家在京中得了消息,特地派了人去金山搜索,只搜得些許船隻的殘骸……事情是十多天前傳到廣州的,小的叔叔因惦記著那四百匹蠟染綢的單子,親自尋了李家留下來善後的管事問過了,那管事說,這一回主家損失太重,那筆單子也只能取消了,已經付了的訂金就當作賠償,呃……」他頓了頓,覺得這些話好象不大適合在這種時候提起,便道:「親家老爺,您請節哀……」

「已經有一個月了么……」章寂慘白著臉,有些踉蹌地轉身走回屋中,章放連忙扶著他進門,不一會兒又衝出來問:「小馬,這件事還是要請你幫忙打聽清楚,那位大夫……對我們家有大恩,我們總要弄清楚他是不是在那幾艘船上,是不是真的……已遭不幸,因此……若需要車馬茶水方面的費用,都由我們家出了。」

「您說的什麼話?」馬貴忙賠笑道,「這不過是小事,讓我叔叔幫忙問一聲就是了,不算什麼,哪裡需要什麼車馬茶水費?您把那位大夫的姓名告訴我,我寫信給我叔叔?」

章放猶豫了一下,看了明鸞一眼,才道:「那位大夫姓呂,我們都叫他呂先生,號稱是妙手回春,但別的倒沒細問……」

馬貴聽說只有一個姓氏,不由面露難色,想了想,點頭道:「也罷,姓呂的人本就不多,況且還是一位大夫,我就讓我叔叔打聽去。」

明鸞小聲添了一句:「呂大夫身邊還有兩個隨從,一個是葯童,一個是中年人。他們應該是同行的。」

馬貴見還有兩個細節,忙答應下來。章放本來還想再囑咐幾句,只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糾結了一會兒,便嘆息著回屋去了。

沈昭容仍舊癱坐在角落裡,怔怔然地發著呆。

明鸞沒空理會她,徑自將馬貴扯到邊上,對他說:「這件事很重要,要是可以,最好快一點,你知道……」頓了一頓,「冬天馬上就要到了,我祖父的風濕每到冬天就要加重,本來跟呂先生……呂大夫說好了,入冬後他會回來繼續為祖父醫治的,結果卻等來了這樣的消息……祖父一直吃著呂大夫開的葯,要是他死了,就得另尋大夫,也不知道別的大夫開的方子會不會跟呂大夫開的相衝,如果能確認呂大夫的生死,我們也好安排後面的事……」

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了,但馬貴心裡即便存疑,也不會多問,立刻答應下來,接著又有些猶豫:「這時候再提這個,好象有些不大合適,只是……鸞姑娘,那四百匹蠟染綢……該怎麼辦?」

明鸞見他一再糾纏此事,不由覺得奇怪:「雖說是李家專門訂做的料子,但如今蠟染綢正供不應求呢,賣給別人也使得,馬大哥你有什麼可愁的?」

馬貴嘆道:「你道他們要求染的是什麼圖案?松鶴延年、百子千孫倒也罷了,那些壽山福海、出水麒麟、七寶瓔珞、海水紋、鸞鳳紋,都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叫我們賣給誰去?李家當初極重視這匹料子,特地叫了人來監工,看著每個畫工將每一筆都細細畫好了,方才叫人拿去染色,論成本,比一般的蠟染綢幾乎貴一半!如今柳同知整合全州蠟染綢行當,為了避免有人因爭客商而相互壓價,定死了在本地每匹綢的賣出價都是三兩五錢銀子。因是訂做的,我們以四兩的價錢收了貨,運到廣州轉手賣給李家,一匹只能算六兩,連運費人工算上,不過是堪堪可以持平而已。若不是李家答應將他家在廣州的店鋪、房屋都折價賣給我們,我叔叔又怎會答應這筆買賣?如今他家變了卦,若無人接受這匹綢子,我們就要吃大虧了!只怕先前幾個月掙的銀子都要填在裡頭!」

明鸞聽得眉頭一皺:「雖然這些料子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但沒了李家,未必就沒人買。」

「事情哪有這麼容易?我們茂升元一向極少在京中做買賣,那些高官厚祿的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們的東西。」

明鸞想了想:「德慶有三家商號做蠟染綢生意,你做不了,難道別家也不能?至少,華榮記是京城來的,應該有些門路吧?你找他們去,好歹把價錢抬高些,不能吃虧了,讓他們接手這批貨,自個兒折騰去吧!」

馬貴有些遲疑:「這樣行么?我們跟華榮記……平日並不和睦……」

「他們要是不肯,你就把貨都運到廣州,讓你叔叔想辦法。」明鸞有些不以為然,「我就不信,除了李家,京城再沒有第二家後台硬的商號願意做這個生意了。蠟染綢眼下正供不應求,依你的說法,這批料子又是精心染就的,圖案花紋,都是從來沒有過的精品,還怕沒人看得上嗎?六兩一匹?哼,賣七兩一匹人家都會覺得便宜!」

馬貴恍然大悟:「是了,我怎會沒想到呢?雖然不是人人都能穿的料子,這世上的高官勛爵人家也不少了。我這就去作坊,叫他們染好了這四百匹料子後,便把所有圖紙都銷毀了,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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