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平地雷 第一章 噩耗

明鸞盯著前方的一叢野草,不知發了多久的呆,才幽幽嘆了口氣。

朱翰之離開九市已經有接近半個月的時間了,這些日子以來,明鸞的心就沒冷靜過。那個可惡的小屁孩,好好的忽然冒出那麼一番話,聽著就象是在表白似的,可就算他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可以情竇初開,卻不代表她這個偽蘿莉能淡定地接受好吧?當時那一陣心動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也希望能向他問個清楚,他說那番話,究竟是個什麼打算,如果是求愛,那對將來又有什麼計畫呢?結果第二天一早再見,他就象個沒事人兒似的,笑吟吟地叫著三表妹,哪有半點才表白過的模樣?!

在去悅城的船上,陳氏因剛剛知道朱翰之的身份,驚訝之餘,也有些拘謹。朱翰之便處處表現得溫文有禮,對她恭敬有加,絲毫沒有端起金枝玉葉的架子,只以晚輩自居。陳氏有不解之處,他也一一回答清楚,惹得陳氏在背後誇了又誇,還對女兒說:「大嫂子和她娘家人也太過了些,這樣一個好孩子,他們何苦將人逼到這份兒上?大嫂子還總在我面前說什麼兩家相交多年,不該因一時怨恨而將多年情分拋開的話,人家還是至親手足呢!他們雖是太孫的外親,也不該這般作孽!」

雖然明鸞對陳氏言談間有質疑沈氏之意十分歡迎,但看到陳氏被朱翰之的假象哄了,完全沒想到之前的太孫朱文至與現在的朱翰之一旦行蹤暴露,都有可能為陳家帶來災難,她心裡又很不是滋味。若朱翰之在前一天晚上沒有說那番話,她還能跟他拌幾句嘴出出氣,可惜,就因為他那寥寥幾句疑似告白,搞得她當時很不好意思,完全忘記了這回事,只是渾身不自在地坐在船艙里,與母親陳氏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家常,然後用眼角悄悄打量朱翰之的動靜。她還記得,那一路上朱翰之坐在船頭欣賞江景,瞥都沒瞥她一眼,還拿著把摺扇裝模作樣,對著兩個隨從吟幾句詩,別提有多風騷了!

明鸞回想起他當時的行止,又長長嘆了口氣。

「章家三丫頭,你這是怎麼了?唉聲嘆氣的。」在水田裡剛剛忙活完的農夫踏上田埂,拿著塊布巾擦汗,笑呵呵地問她。

明鸞連忙起身道:「哪兒有啊?不過是見天兒熱得慌,忍不住嘆了兩口氣罷了。」掃視田間一眼,笑道:「大叔真厲害,這麼快就把活兒都干好了。」

農夫笑說:「不過是鬆鬆土,除除草,再添點兒肥罷了,小意思。我瞧你們家這幾畝地,長勢都不錯,年下必定能得個豐收。」

「那就承您吉言了。」明鸞掏出錢袋,照事先說好的數遞了一把銅錢給他,「您數一數,看可有少了。」

農夫忙道:「不用算了,你們家僱人,付錢從來就沒缺過,我還信不過你們么?」把錢小心放進自己的錢袋揣進懷中,再看一看田裡的秧苗,忍不住嘆道:「你們家如今也算是熬出來了,去年這個時候,你小小年紀還要跟著大人們一道插秧呢,今年就有餘錢僱人來幹了,到了明年,怕是更了不得呢。」

明鸞笑笑:「哪兒能到那個地步?我們家又不是做地主,本是軍戶,屯田是職責,只不過家裡的青壯都有差事忙,而祖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其他人又都是婦孺,干起活來實在支撐不住,才僱人來幫忙罷了。祖父說,按律一家軍戶授田五十畝,我們家這幾年也只是小打小鬧地開出一二十畝地來,已經是極限了,若全都僱人來做,又沒意思,還是暫時先這樣辦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農夫笑呵呵地點頭:「這倒也是,本地的好田都是幾家大戶佔了去,你們家便是把山邊這些荒地都開墾出來,光是挑水施肥就夠辛苦的了,沒得找累去,象如今這般,只在這二十畝地上細細耕作,也夠全家人一年的口糧了。再說,你們家如今也不指望這幾畝地掙錢。」

明鸞笑笑,與他再聊了幾句,便將人送走了。自己再回到田間細細察看一番,確實並無遺漏處,才收拾好東西往家走。

從今天夏播開始,章家便改了往年的規矩,不再由自家人親自動手耕作,而是僱傭村裡有空閑的人手了。一來,是章家本身壯勞力不足,婦孺居多,從前限於經濟條件,才不得不親自動手,如今已有了余錢,也就不必受那勞累了;二來,則是因為太孫離開已經兩月有餘,按理應該已經到達了北平,雖然未有準信傳來,但也沒有壞消息,章家離開之事便指日可待,即便辛苦播種耕耘,也未必能等到收穫的時候,若不是怕引起別人疑心,章放甚至打算停止種田呢。章寂駁回了他的建議,卻改為僱人來做,也是以防萬一的意思。若是太孫與燕王要到明年才能派人來,他們也不至於少了一冬口糧。

明鸞走進家門,瞥見二房的房間門口大開,裡面不見有人,而周姨娘卻坐在自己姐妹的房間門前做針線,瞧著象是文虎的冬衣。她跟周姨娘打了聲招呼,問:「姨娘怎麼在這裡做活?」

周姨娘連忙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回頭瞧了瞧屋裡,才壓低聲音道:「二姑娘在裡頭歇息呢,三姑娘說話小聲些,別擾著她。」

明鸞眨了眨眼,也壓低了聲音:「這又不是晚上又不是中午的,二姐姐怎麼這時候睡覺?」

周姨娘嘆了口氣:「前些日子,柳同知的太太聽說我們姑娘針線好,特特叫了姑娘去,請姑娘幫他們家姑娘做幾件秋衣。因她要得緊,我們姑娘日夜趕工,昨兒好不容易做完了,今日一早託人送進城裡,這會子已經累極了,正補覺呢。」

明鸞恍然:「怪道這幾天晚上,她都要挑燈做針線到半夜才睡呢,問她是怎麼回事,她又不答。其實這又何必?我們家如今處境好了許多,不指望二姐姐做針線賣錢,她又何必如此辛苦?」

周姨娘小聲道:「可不是么?那柳太太雖是同知太太,但我們爺也是七品的武官,不過比他家同知老爺略低一些,我們家的姑娘,很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只是姑娘不肯聽我的勸。原本柳太太的活計要得緊,她還問過姑娘,若是趕不完,要不要分一點給別人做。我們姑娘雖不愛說話,卻是個要強的性子,打了包票說一定能做好的,這才熬成這樣。阿彌陀佛,總算是把活趕出來了。好姑娘,你且往別處逛一逛,讓我們姑娘多歇一會子吧?」

明鸞心中猜疑,玉翟接柳太太的針線活,怎麼像是故意在逞強似的?不過事情都已經結束了,玉翟既然不打算讓別人知道,她也樂得裝糊塗,便應了周姨娘,轉身走向堂屋。

堂屋裡,章寂與章放正在商量事兒:「……如今這位張百戶,乃是姚百戶因事被撤職後匆忙上任的,不過是個代職,因他資歷老,又沒什麼錯處,江千戶新至,倒不好動他。然他畢竟年已老邁,如今又摔了馬,聽說那腿是好不了了,如何能繼續做百戶之職?年下考評,他多半是要辭去的。誰人來接任,倒不是沒有文章可作。」

「父親說得是。雖說咱們不定什麼時候就能離開了,但總旗只是不入流的軍職,說得好聽些是七品,其實算得了什麼?百戶卻是正經六品武官,我若能以百戶之身離開,將來回到京城也好安排前程。眼下離過年只有四個多月,料想北平至少也要等到明年開春才能來人,兒子在九市百戶所里,威望盡有,本事也過得去,江千戶又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只要再使一把力,成事的機會很大……」

明鸞聽見他們是在商量章放謀升遷之事,本來還想過去問問詳情,忽然看見沈昭容從小屋那邊出來,望見自己,微微一笑,款款行了一禮:「章三妹妹回來了?幾日不見了,妹妹可好?」

明鸞看著她這副做派就覺得膩歪,便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好,我當然好得很,沈姐姐怎麼又過來了?昨兒令堂不是才來過?昨兒是要錢做新秋衣,今日又是要什麼來了?」

沈昭容臉上微微一紅,仍舊維持著那副端莊樣兒:「三妹妹誤會了,我今日是來瞧姑母的。」

明鸞笑笑:「昨兒令堂也是來瞧你姑母的。說真的,若不是為了這個,你們也未必會登我們章家的大門。」

沈昭容抿了抿唇,輕聲問:「三妹妹,我知道你對我們沈家積怨已久,只是……兩家到底是姻親,遭逢大難,又一直相互扶持,才熬到了今日。為什麼不能將積怨暫且放下,好好相處呢?如此水火不容,便是……便是太孫見了,心裡也會不好受的。」

明鸞撇撇嘴道:「難道這是我們家的責任嗎?沈姐姐,你既然有心為未婚夫婿分憂,不如好好勸勸你父母和姑媽,饒了我們家吧!」

沈昭容的臉色頓時大紅。明鸞只當沒看見,徑自走了過去。如今沈昭容得了太孫朱文至金口許諾,婚約不會變卦,她大概是知道自己將來會成為太孫正妃,未來國母,便對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分外注意,務求端莊不失禮。明鸞瞧著就替她累得慌,也更沒好臉色。

沈昭容今日過來,還真是為了姑母沈氏來的,替她熬了葯,喂她喝下,看著她睡著了,便要告辭離去。不過在離去之前,她又找上了明鸞,尋些閑話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明鸞不知她的用意,又忙著擇菜,便說:「天色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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