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清平樂 第六十四章 盤算

次日一早,明鸞便趕了馬車來到象牙山腳下的路口處等候,朱翰之不多時就來了。今日他特地換上了一件稍微新一點的藍布短褐,是沒有加縫補丁的那種,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服服帖帖的,不過因為他臉上還有大塊的疤痕,又點了無數偽裝的麻點,再添個斗笠,倒不大顯得出來。

當他上了車,摘下斗笠後,明鸞才看見了他的新形象,便笑問:「今兒怎麼打扮得這麼齊整?」

朱翰之笑笑:「你說要來試新車,這是喜事兒,既是喜事兒,打扮得齊整些又怎的?你這身衣裳不也是新做的么?」

明鸞低頭看看身上的月白細布衫子,特地用了蠟染布做了領緣與袖邊,襯著同樣花色的蠟染布褶裙,顯得很是雅緻。她笑說:「這個不是新做的,是去年秋天時我母親傷了腳,養傷時閑著沒事,做的一套夏季衣裳,我一直很喜歡,只是這料子容易弄髒,我平日不捨得穿,直到今兒才狠下心穿出來呢。好不好看?」

朱翰之的視線在她身上轉了幾轉,點點頭:「還行,就是素了些。」

明明是很好看的衣裳,居然只得了這輕飄飄的幾個字評價,男人啊,不論年齡大小,都是沒有審美觀的傢伙!

明鸞一邊在心中腹誹,一邊鄙視地瞥了他一眼,決定不打擊這沒審美觀的可憐人了,便拍了拍馬車的車壁,向他炫耀一把:「你瞧瞧,怎麼樣?這可是新車!全德慶最好的車馬行做的!」

朱翰之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打量了幾番,方才給出一個評語:「差強人意吧。瞧你這得意樣兒,不過是輛再尋常不過的馬車,你就高興得找不著北了。那位柳同知真不夠大方,我聽說他做成這件事,在德慶的民望大升,都快要越過知州去了,連肇慶知府都有所耳聞,親筆行文來誇獎呢,日後必定前程大好。你給他帶來這麼大的好處,他居然只賞了你十兩銀子一輛車,未免太小氣了吧?」

明鸞撇嘴道:「瞧你那眼皮子淺的。我雖給柳同知出了兩個主意,但也只是動動嘴皮子而已,真正在做事的,還是茂升元的人,柳同知自己也花了不少心血。如今能有這樣的成果,功勞都是他們的,我不過沾點光,能得到這些獎賞,就已經喜出望外了。如果還要嫌不足,那臉皮也太厚了吧?你當我是沈家人么?」

朱翰之忍不住抿嘴一笑:「那倒是,跟沈家人一比,你立馬兒成君子了。」

明鸞白了他一眼:「凈會嘲笑人。聽你方才的話,你一定又把呂先生派來的人當成探子派出去打聽消息了。早勸過你,他們是留下來保護你的,你別總是支使他們不幹正事,萬一真遇到了麻煩,誰來救你?」說罷又四處張望:「他們人呢?該不會沒來吧?如果跟來了,你也用不著讓他們躲起來,光明正大跟著好了,也免得他們辛苦。」

朱翰之伸手奪過她手裡的馬鞭:「不用找了,他們都不在。今兒既是要試你的新馬車,也不必非得進城去,他們跟不跟有什麼要緊?若真遇到麻煩,大不了駕著車快逃就是。」說罷用力一甩鞭子,馬嘶叫一聲,便開始往前跑了。

明鸞嫌他力道太大,忙說:「你輕點兒,這可是新馬!鞭子也是我二伯父昨兒晚上連夜做出來的,還是新鞭子呢!」

朱翰之接過來瞧了瞧,輕笑道:「這鞭子不如李家那個厲害,打在馬背上輕飄飄的,幸好柳同知送你的這匹馬十分溫順,一看就知道是拉慣了車的,不然這鞭子還真未必降得住它。」

「你怎麼知道?」明鸞有些驚訝,「我二伯父也說,這馬可惜了,只能用來拉車,人騎上去卻跑不快,不然他直接就能拉了去,哪裡還能留在家裡拉車?」

朱翰之翹翹嘴角:「這種事,但凡練過騎術的人都曉得,二表叔自小就習騎射,如今又是正經的武官,自然是瞧一眼就能看出來了。你們女孩兒家哪裡知道這個?」

明鸞只覺得他話里大有輕視之意,便冷笑著說:「憑什麼說女孩兒家就不知道了?不過是因為被你們拿規矩禮教約束著,只能關在家裡繡花,沒機會騎馬才會這樣。如果你不是自小學騎射,只做個富貴閑人,你也一輩子不可能知道這些!要是給女孩兒同樣的學習機會,誰說我們就比你差?!」

朱翰之不以為然地道:「你這話就說得偏頗了,男孩兒和女孩兒學的東西怎會一樣呢?男孩兒文可學四書五經,武可學舞刀弄槍,女孩兒除了管家繡花之事外,頂多就是學點琴棋書畫陶冶情操,若是武將人家,就再學點騎射功夫,這便已經極難得了。可饒是如此,真要比起真本事,那也是男子勝於女子的。」

明鸞不服氣,轉過身去打算認認真真跟他辯駁一番,不料才開口說了句「你別瞧不起人」,那馬車便不知硌著了什麼東西,顛了一下,她一時沒坐穩,竟整個人往朱翰之身上倒,朱翰之連忙伸手扶住她,但她先一步抬手撐著他的肩膀直起身來,就沒倒過去,還很快縮回了手。朱翰之頓了頓,將自己的手也縮了回來,面無表情地拉了拉馬韁繩,讓馬走得慢些、穩些。

明鸞還在那裡小聲抱怨:「怎麼回事?路上怎麼有塊那麼大的石頭?前天經過時明明還沒有的,誰丟的啊?真沒公德心。」又要朱翰之停下,自個兒跳下車去把那塊石頭丟到路邊。

回到車上時,朱翰之一臉陰沉,明鸞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麼了?」

「沒事!」朱翰之硬邦邦地頂了回來,明鸞能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悅,卻不知道是什麼事惹著了他,更覺莫名其妙。

馬車不知行進了多久,朱翰之才再度開口:「姨祖父身體還好吧?我有好幾天沒見過他老人家了。」

明鸞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的臉色似乎緩和了許多,方才答道:「祖父身體好著呢,多虧了柳同知送的虎骨,他拿來泡酒喝了,連風濕的癥狀都輕了許多,不過最近天氣越發熱了,他有些沒胃口,如今也不愛出門,每日只在家裡教小弟讀書寫字。」

「哦?是嗎?那就好。」朱翰之勉強笑了笑,「說起來,你這樣跟我出來不要緊么?先前你陪我進了幾次城,是想讓我避開沈家人的騷擾,不是說沈家人已經消停了么?你忽然又叫我進城去,姨祖父居然也同意?」他隱隱記得明鸞已經將近十二歲了,若還在京城裡做著勛貴人家的千金小姐,差不多該是說親的時候了,如今雖是在流放地,到底男女有別,他與她又是表兄妹,姨祖父三番五次讓明鸞來陪他,會不會有別的念頭?

明鸞卻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只猶豫了一下,便立刻決定坦然相告了:「沈家前些時候確實是消停了些日子,但這兩日又上門來了。好象是我們幫茂升元跟柳同知牽線,從瑤民手裡收購大量蠟染綢、蠟染布與竹製品,結果在廣州大賺一筆的事叫他們知道了,他們聽說柳同知有意將全德慶境內的瑤民與漢人貧民組織起來,統一生產蠟染綢和竹製品外銷,茂升元與另兩家大商戶都要參與進來,需得在德慶各地挑選當地人打理日常庶務,恰好我們九市就有一個名額,我們家沒打算參與進去,沈家大爺卻很是眼熱,想讓我們家幫他說說好話,讓他做這個管事。」

朱翰之毫不掩飾面上的詫異:「他這是要做什麼?已經有了兄長這個倚仗,他還要貪圖這小小的管事之位么?」

明鸞撇撇嘴:「我哪兒知道他們心裡是怎麼想的?也許是覺得蚊子肉也是肉,再少的錢也是錢吧?祖父再三跟他們說,我們兩家人遲早都要走的,這時候攬下這樁差事,一來會引人注目,二來日後離開時又要再找人接替,平白給柳同知添亂,三來嘛,這種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還要管雞毛蒜皮小事的差使,沈家大爺那性子哪裡做得來?沒得自找麻煩去!祖父已經把這事兒托給李老爺了,李老爺也選好了人。可惜啊,沈家人從來都是聽不進人話的,又最愛死纏爛打,見我祖父這條路行不通,又聽說茂升元在柳同知那裡還能說得上話,最近沒少騷擾我母親,偶爾也會纏上我。祖父說了,叫我沒事就盡量躲出去,省得跟他們歪纏,怕我一時沒忍住跟他們翻了臉。若是可以,最好把你也帶出去,免得沈家事有不諧,把氣撒在你身上。正好,今天要去試新車,祖父就讓我叫上你一道去。」

朱翰之抿了抿唇:「姨祖父是這麼說的?」

「對啊,怎麼了?」

「沒什麼。」朱翰之沉著臉又甩了一記鞭子,只覺得心裡悶悶的,卻不知道是為什麼,便抬頭看了看天色,「這該死的夏天,又熱又悶,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會嗎?」明鸞張望四周,「我怎麼覺得風還挺涼快的?」

「閉嘴!我說悶就悶,你若非要覺得天很涼快,乾脆你來趕車得了!」

明鸞不由得對他怒目而視,但終究顧慮著自家趕車技術不過關,恨恨地選擇了忍氣吞聲。

就在這對少男少女正在相互鬥氣之際,沈儒平又再度造訪了章家小院。他這回沒有去見對他從無好臉色的章寂,也沒讓妻子去找陳氏,卻踏入了長姐養病住的小屋。

沈氏咳嗽著,看了殷勤奉上茶水的弟弟一眼,嘆了口氣,接過茶道:「你這想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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