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清平樂 第六十章 怨氣

明鸞狐疑地看著朱翰之,總覺得有些不妥:「你該不會是打算找他晦氣去的吧?」

朱翰之露出委屈的表情:「你怎能這般猜疑我呢?你不是想去找他嗎?可你要是離開我身邊,等到你回了家,姨祖父他們不會責怪你嗎?」

明鸞撇撇嘴:「那就要看你的嘴巴嚴不嚴了,只要你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

「話不是這麼說的。」朱翰之伸出右手食指搖了兩搖,「即便我不說,這裡的夥計也不說么?崔家那位小泉哥也不說么?你沒有理由特地要求他們保密,因為這完全沒有道理。除非你去見那小泉哥是不該做的事,你家裡人禁止你這麼做。」

明鸞嗤之以鼻:「我家裡人才沒那麼閑呢,光明正大的,為什麼不能去?」但心下一想,也覺得如何離開了這位貴主兒身邊,天知道他會鬧出什麼亂子來?到時候受責備的還是她,因為她沒把人看好。反正崔柏泉家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帶他去也不要緊。

但她還是再三要求對方的保證:「你不會暴露你的身份吧?不會給小泉哥一家人使臉色吧?不會對他們家做什麼報復舉動吧?」

朱翰之全都答應下來,還把胸脯拍得啪啪響:「我是那麼不知輕重胡鬧的人嗎?現在我的身份比你們危險,平白無故地我才不會去惹他呢。就算到了崔家人跟前,我也還是沈家的傻子!」

明鸞半信半疑地帶著他出發了。

崔柏泉是千戶所的人,但左四卻是同知衙門的,他們家無論住在軍營里還是衙役們的聚居地都不適合,因此選了個離兩處衙門都不遠的僻靜巷子,租了個小院。左鄰右舍幾乎都是開店的小商人,或是在商號里做中層的管事、掌柜一類,也有兩家是衙門裡的小書吏。眼下還是白天,這些鄰居的當家人都不在家,十分清靜。明鸞帶著朱翰之一路走過去,只遇到一個剛去衙門送飯回來的老婦人,和一個在門前樹下拿著半截樹枝挖泥蚯的孩童。

說來也巧,左四剛剛吃完飯,正準備回衙門去,而崔柏泉則在家,他侍奉的那位老師爺有午後小睡半個時辰的習慣,再加上吃飯的時間,崔柏泉常常利用這個機會溜回家照顧母親,陪她吃頓簡單的飯。

明鸞進門時剛好遇上左四齣來,忙忙說了柳同知找她的事,左四想了想,便道:「最近有幾個地方因雨水多鬧起了澇災,地里的莊稼都淹了,還有些百姓房子倒了,沒飯吃。知州大人把事情都丟給了我們大人,他每天就忙這個呢,卻不知他為什麼找你。這些事你又幫不上忙。」

明鸞道:「他好象說過不是很緊急的事,但叫我有空就去他家裡坐一坐。我心裡實在想不明白。雨水多是最近半個月的事,先前他可有提過別的?」

左四皺起眉頭:「讓我想想……在知州大人把安頓災民的事丟給他之前,並沒什麼大事發生,也就是幾個地方的瑤民跟漢人之間有些小衝突,不過麻煩都不大。除此之外,我還真想不出什麼了。你一個小丫頭,又不曾做過違反法紀之事,有什麼可怕的?大人叫你去,你就只管去得了。這幾天天熱,大人有些中暑,只要把每天的公務辦完了,沒什麼事他就提前回後衙歇息去,早上我聽說災民都安頓得差不多了,你一會兒過去,興許正好遇見他在家。」

明鸞向他道了謝,他擺擺手便匆匆忙忙走了。明鸞看著他腳下早已磨平了底的皂靴,知道他最近也很忙,但瞧著精神挺不錯的樣子,便笑了笑。

崔柏泉從屋裡拿了個大大的白瓷提梁壺與兩個碗出來,笑道:「舅舅如今忙著呢,天天不是查東家丟的牛,就是西家死的雞。他從前哪裡管過這等小案子?從小兒學的就是怎麼檢驗死人,怎麼尋殺人兇手,怎麼抓江洋大盜,不過我瞧舅舅倒是挺樂在其中的。」

明鸞笑道:「小案子雖然小,但也省心,至少不必看著死人,心裡也會輕鬆點。我覺得左四叔真的挺喜歡當捕快的,走路都有風,兩眼亮晶晶的,而且比去年見他時足足胖了兩圈呢!」

崔柏泉笑笑,將手裡的碗遞給她:「自家湃的酸梅湯,你嘗嘗?大熱天的最解渴了。」又看了朱翰之一眼,湊近了明鸞悄聲問:「這人……是誰呀?」

朱翰之獃獃地看著他,然後嘻嘻一笑,搶在明鸞之前接過了那碗酸梅湯,一口氣灌了下去,還笑呵呵地道:「好喝,好喝,我還要!」竟自行伸手過來奪崔柏泉手裡的壺。

崔柏泉一時愣住,竟沒提防,就讓他奪過去了,然後就這麼看著他一碗一碗地倒來喝。明鸞深覺朱翰之丟了自己的臉,耳根通紅,小聲對崔柏泉說:「就是那個沈家的兒子……他是個傻子,你別理他,咱們坐下說話吧。」

崔柏泉恍然大悟,笑道:「他現在就住我那屋子裡吧?我早聽說了,怎麼今兒你把他帶進城裡來了?」

明鸞無奈地道:「家裡人要我帶他來城裡散散心。你聽說了沒有?他舅舅被調走了,可是不能帶他走,他家裡人又不要他。如今他是我們家管著,每隔幾天就送點吃食上山給他,免得他餓死了都沒人知道。」

崔柏泉點點頭:「我在衛所里也隱約聽見過一點風聲,倒不知道個中詳情。」接著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朱翰之,再次湊到明鸞耳邊壓低聲音道:「昨兒個才接到的消息,他那個舅舅古月海,在路上失足落入江中,不幸溺亡了。當地官府已經上報了指揮使司,早上我在衛所里還聽到江千戶跟人感嘆,說再也找不到這麼巧手的匠人了,真真可惜!」

明鸞一聽便知道是呂先生他們安排的胡四海脫身計畫實施了,倒比想像的快一些,卻不好明說,便只是哦了一聲:「是嗎?我回去告訴家裡人一聲。」

崔柏泉有些意外:「他不是你家親戚么?你倒平靜。」

明鸞撇撇嘴:「他是沈家大奶奶的兄弟,而沈家大姑奶奶則是我大伯父的妻子,說是親戚,其實沒什麼關係。況且我們跟沈家又不對付,他家親戚是死不活,干我什麼事?」

崔柏泉想想也是,便道:「我也聽說了沈家的行事,近來好象老實了些?沒再跟你們鬧了吧?」

明鸞冷笑:「他們倒是想鬧呢,可惜自己沒本事掙不了錢,生計都握在我們家手裡,要是敢鬧,我們就敢餓死他們!不怕就儘管來試試!」話雖如此,她心裡還是有些鬱悶的,不知是不是太孫有了前程的關係,沈家最近腰桿挺直了許多,對著章家人也敢甩臉子了,一言不合,便抬出太孫來壓人。

沈氏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吃了呂先生的葯的緣故,病情有了些好轉,已經可以坐起來說話了,時時挑剔章家人對廣安王朱翰之的態度,嫌他們待他太寬厚了,似乎超過了太孫。章寂章放他們命明鸞多帶朱翰之出門散心,也是不想讓朱翰之與沈家人多見面。他們都覺得,眼看著就能回去了,燕王又許諾了救人,看在太孫對沈氏的敬重份上,後者的話即便不聽,也不必處處跟她對著干,頂多無視就是。章放倒是想過要在葯里再下手,但章寂考慮過後否決了。如今沈氏的葯都是她讓沈昭容親自去抓、親手去熬的,章家人雖然不是接觸不到,但一旦被發現就麻煩了,倒不如收手。雖說是有些可惜,但章家未來的平安喜樂更重要。

眼看著沈氏一天一天有所好轉,又一天一天持續對家裡的事指手畫腳,明鸞心裡別提有多膈應了。幸好如今所有人都當她放屁,沒幾個人理她。而沈家人雖然說話有了底氣,卻也擔心著太孫幾時才能派人回來接他們,因此並未與章家人翻臉。如今兩家暫時還能和平共處,只怕要等到燕王佔領了京城,太孫上位登基,兩家回京的那一天,才會真正鬧翻呢。

明鸞現在沒心情多想這些膈應事,便問崔柏泉:「你娘如今好些了嗎?她現在是在屋裡?」

崔柏泉一直細心留意她的表情,知道方才的話題必然引起她不快了,便也順水推舟地轉移了話題:「啊,是在屋裡,在午睡呢。這段時間我娘好多了!」說起這個,他便來了勁兒:「年後找到的一位大夫,在古書里尋了個方子,專治我娘這種病的,讓她試了試,果然好了許多!如今我娘偶爾還能清醒著跟我說兩句話呢!睡覺時也不再害怕了。舅舅說,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娘繼續吃藥,直到她好起來為止!阿彌陀佛,我以前從來不敢想這種事,現如今卻總算看到了希望!」

明鸞聽了,也替他高興:「那真是太好了!你們家葯錢夠不?我那兒還有一點……」話音剛落,便聽到一旁傳來「哎喲」兩聲,兩人轉頭一看,原來是朱翰之這個「傻子」在拔牆邊的雜草,結果一時沒站好,摔了個屁股蹲兒。

明鸞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人還真是演戲演上癮了,明明人家已經相信他是個傻的了,怎麼還要不停地現眼?!

崔柏泉不知內情,倒是關心地走過去彎腰問:「你還好吧?沒摔疼吧?」

朱翰之獃獃地坐在地上看他,沒吭聲。崔柏泉又問了一句,還是沒得到回應。明鸞看不過去了,便拉了他一把:「別理他了,能摔得有多疼?讓他摔去!不摔記不住!下回還要犯傻!」

崔柏泉卻勸她:「他一個傻子,你與他置什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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