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清平樂 第四十七章 決心

章家父子三人聽完明鸞的述說,都沉默了。

章寂面上既有著感慨萬千,也有幾分希冀,只是接著又轉為糾結,眉頭打成了結。章放則儼然紅了眼圈,捂著臉低頭不語,隱隱能聽見他吸鼻子的聲音,似乎是在流淚。

章敞首先打破了沉默:「父親,二哥,既然燕王派人來接太孫了,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也能回去了?」

明鸞小聲道:「父親,燕王只派了兩個人來,而且是來接太孫的,沒打算帶著我們一起走。」

章敞有些失望,但又馬上振作了精神:「這回不能走罷了,只要太孫安然與燕王會合,燕王再出兵將建文偽帝趕下皇位,我們自然也就能回去了,不僅僅是赦免,還有可能會重獲爵位,甚至加封晉爵呢!」

章寂橫了他一眼:「你道事情有這麼簡單么?且不說這三年里建文帝已漸漸坐穩了皇位,燕王要從北平打到京城,又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費多少錢糧?只看眼下,太孫北上這一路能不能平安抵達北平,還是未知之數呢!若太孫果然能奪回皇位,那自然最好,但若失敗了,我們家哪裡還有活路?!」

章敞立刻閉了嘴。明鸞又小聲道:「如果到時候他們真的失敗了,我們這裡離京城還遠呢,大不了逃走,逃到海上找個島嶼隱居,未必就不能活了。」

章寂又橫了她一眼:「胡說八道些什麼?!要是太孫真的敗了,牽連的人可不是只有我們一家,你道人人都能逃到海上尋個島嶼隱居?」

明鸞只得怏怏地閉了嘴。事實上,她並不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以前不也聽說過某朝某代的政治鬥爭失敗者坐船逃到東南亞那邊落地生根嗎?

章放抹了一把臉,吸吸鼻子,對章寂道:「父親,事情未必做不成。這幾年我們雖偏安嶺南,但時不時從陳家人那裡聽說北邊發生的事,對如今朝中的態勢也不是一無所知。燕王與兩位舅舅手中俱有兵權,先帝朝留下來的幾位大將軍,也都與他們站在一邊,不服建文帝。既然建文帝與馮家為了剷除他們,居然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蒙古議和,他們又怎會坐以待斃呢?雖說古語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建文乃是篡位的偽帝,並非真君,無論朝野臣民,都不會甘心順服的。況且,若起事的是先帝親自冊封的皇太孫,更合民心。兒子覺得他們起事多半能成,即便不成,也能爭取劃地而治。到時候,即便我們家得不到赦令,只要好生謀劃一番,悄然北上與大哥四弟會合,同樣可以東山再起!」

章寂聽了臉色一沉:「胡說!大明江山分裂,難道就是好事了?!」

章放訕訕地笑了笑:「兒子只是設想萬一太孫與燕王事敗的後果罷了,並沒有別的意思。父親,只要燕王是真心要助太孫奪回皇位,再聯合上北方那些大將軍們,打回京城也不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建文手中的兵權也就只有京城附近那幾十萬而已,其他各地的駐軍未必聽他的號令。他之所以忌憚燕王與舅舅他們,甚至不惜與蒙古議和,不就是因為這一點么?」

章寂繼續沉著臉不說話,但瞧他神色,似乎對這番話並不反對。章放見狀更大膽了些:「父親,我們家這幾年也吃夠苦頭了,若是燕王無意舉反旗,太孫又決心甘於平凡,那我們家也就認了,象如今這般,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未必不好。但既然有東山再起的希望,又怎能放棄呢?兒子兄弟幾人都還年輕,難不成就一輩子窩在這窮鄉僻壤做個小小軍官?幾個孩子日漸長大了,他們日後的婚事該怎麼辦?還有母親的遺體,雖然當年已經交託給庵堂,這幾年也曾托陳家的人去瞧過,但終究不能親自拜祭一番,您心裡就不難受么?兒子們私下可早就哭過無數次了!」他說著說著,眼睛就濕潤了,「還有兒子的一雙兒女……當年在彭澤,只能草草安葬,如今也不知墳頭上的草長得有多高了,若我們能回去,好歹能把幾個孩子送回家鄉,讓他們不至於淪落為孤魂野鬼……」

一說起孩子,章敞就想起了自己那個心愛的小兒子,也不由得跟著傷心起來了。明鸞雖沒有他們那麼傷心,但見狀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低頭不語。

章寂想起老妻,眼圈也紅了,抹了一把臉,才放緩了神色:「好好的說起這些做什麼?都是骨肉至親,你們以為我就是鐵石心腸么?我只是怕……」他嘆了口氣。

明鸞想了想,小聲勸他:「祖父,要不……我們問清楚廣安王和那個呂先生,燕王有多少把握好了。如果他準備得周到,成功率就高,到時候我們只要安安靜靜在這裡等好消息就行。如果說……他們沒什麼把握,只是打算硬碰硬的,那太孫一走,我們也可以開始謀劃後路了,若有萬一,至少也能保住性命啊!」

章寂微微點了點頭,對章放道:「既然來的是廣安王與燕王的使者,自不可怠慢。你明日上山去見他們,看他們接下來是什麼章程。若近日就要接走太孫,那我們也要幫著做好善後,免得引人懷疑。若是可以,想法子把廣安王請到咱們家來,我有話要與他密談。」

明鸞留意到他用的是「密談」而不是「商談」,不由得疑惑,這時章敞問:「為什麼請廣安王呢?他雖是太孫親弟,又能有多大年紀?能知道什麼要緊內情?還是問那個呂仲昆更妥當。」章寂卻只是搖頭。

明鸞便道:「祖父是有什麼話要私下裡問他,不方便叫旁人聽見嗎?要不我上山找機會把他悄悄請過來吧?」

章寂想了想,還是否決了:「不好,他年紀雖輕,到底是位貴人,三丫頭你輩份小份量輕,讓你二叔去更顯得鄭重。」

明鸞扁扁嘴,又問:「他曾經囑咐我暫時把這件事瞞著您的,您看……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她看了章放一眼。章放也皺起了眉頭。

章寂淡淡地道:「他既然這麼說,自有他的用意,請他來一問就知道了。」他不認為廣安王對章家有什麼敵意,只聽他述說的遇救經過,就知道自家小兒子對他有大恩,就怕他此行前來尋太孫,是有別的目的。

明鸞還想再問問清楚,卻看到二伯父章放給自己使了個眼色,心中訥悶,只得閉了嘴。

章敞猶豫了一下,遲疑地問:「大嫂私下送密信之事……父親覺得該如何處置?雖說這回她是誤打誤撞立了功,但萬一事泄,不但我們章家,就連陳家也要折進去了。這回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饒了她!只是……太孫那邊怕是不好交待……」

章放冷笑道:「有什麼不好交待的?那女人病了這麼久,一直不見好,今日又受了這番驚嚇,病情必會加重,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太孫要交待,找胡四海討去就好了!」

章寂橫了他一眼,又瞥向明鸞,章放自知這種話不該當著孩子的面說,便閉了嘴。明鸞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只是一想到沈氏的可惡,也不耐煩繼續忍受下去了,便擺出一副懵懂的模樣,打算坐視家裡人進行除惡行動。

到了第二日,清早起來,章寂尋借口將宮氏與玉翟打發出去,又命章敞陪著陳氏進城去茂升元分號尋馬貴,給「沈家子」即將離開一事做準備。這個「離開」,可以用急病而亡為掩飾,但在那之前,需要先傳點風聲出去。

其實這一切都是為了「清場」。等人都離開了以後,章放叫了周姨娘進屋細細囑咐了一番話,便戴上斗笠上山請人去了。周姨娘窩在廚房裡,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章寂給文虎布置了寫大字的功課,在堂屋略靜坐片刻,便叫上明鸞,往沈氏的小屋去。

沈氏昨日受了驚嚇,今日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看上去精神差了許多,見了公公進來,也只能勉力支撐坐起問安。她坐起一半,便有些支撐不住了,卻瞥見章寂視線注視著別的方向沒有望過來,而明鸞則忙著給他端凳子,誰也沒扶她一把,更別說叫她免禮了,她只得硬撐著在床上完成了那個動作,便整個人跌回床上大口喘氣了。

章寂大搖大擺地坐下了,明鸞侍立一旁,一臉恭順。只見章寂質問沈氏:「昨兒發生的事,因我心知來人是誰,諒你要與人通姦,也不會看中他,便也不再多問了,望你日後好自為之,多多為你的夫婿與兒女著想,行事端正謹慎,休要再做出有辱我章家門楣之事,可聽清楚了?!」

沈氏一臉屈辱:「媳婦聽清楚了,只是……父親,您既知媳婦是冤枉的……為何還要……坐視弟妹……辱罵我?!」

章寂微微冷笑,沒有開口,明鸞便對她說:「大伯娘,我們把真相告訴二伯娘倒沒什麼,就怕會走漏了太孫的行蹤,為了太孫的安危,您就委屈委屈吧,想必您也不希望他會受到傷害吧?只要他能平安,您挨幾句罵又有什麼要緊?平日里二伯娘也沒少罵您啊!」

沈氏咬著唇,眼中含淚,卻無法辯駁,最後只能說:「既如此,等到日後……全家團聚之……時,還望父親……還媳婦清白……」

章寂淡淡地道:「只要你是清白的,我兒子自然會信你,他待你如何,你心裡是有數的,何必擔心?我今日前來,是有一件事問你,當日你還在東莞時,一度病得極重,便命沈家女兒去向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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