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清平樂 第四十五章 說服

待胡四海醒過神來,朱文至已經拉著兄弟朱文考說話了:「這幾年,多虧了胡四海一直在我身邊侍候,否則我只怕早就不在了。你當日逃出宮時,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真不知道你都吃了多少苦頭!我以往只覺得自己已經是苦極,如今想來,卻比你幸運多了。好兄弟,你真叫為兄汗顏!」

朱文考微微笑道:「能活下來已是萬幸了,兄長身份尊貴,又肩負重任,如何與我相比?更何況,我當日雖吃了些苦頭,到了北平後,處境又比兄長強得多了,只是挂念兄長下落,今日能再見,弟心中實在感念上蒼。」

兄弟倆相對拭淚,胡四海卻抓住了朱文考話中「北平」兩字,滿面驚疑:「難不成廣安王殿下一直都留在燕郡王處么?!」這是什麼意思?燕郡王若有意救悼仁太子的子嗣,為何對太孫殿下不聞不問,又默認建文帝的逆舉?!

朱文考只是微微一笑,回答他的卻是朱文至:「原來當初東宮大火,章四叔將我送出宮後,本來是要去救吳王叔的,但在中途折返東宮,硬是救了弟弟出來,派人送出宮去,方才前往吳王叔處。弟弟出宮後,與我們不在一處,失了聯絡,聽得章沈李三家出事,皇爺爺又病重,朝廷為越王叔與馮家人把持,就冒險離京北上,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差一點淪為乞丐,好不容易才到了北平,找上燕郡王爔堂兄。這些年他一直隱居北平,直到近來聽說我可能在這裡,立刻便自告奮勇尋來了!」說罷他又轉向朱文考:「好兄弟,從北平到德慶,何止千里之遙?你自幼生得單薄,這幾年又不曾好生保養,人都瘦成這樣了,又何苦勞累?爔堂兄手下能者甚眾,誰來不是一樣呢?」

朱文考道:「別人來,固然能將兄長平安接回,但我心中挂念兄長已久,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又怎能留在北平獃獃地等消息?兄長別瞧我長得瘦,其實我身體好著呢,這點苦不算什麼。」

朱文至再次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胡四海聞言卻有些激動:「廣安王方才說什麼?章家四爺曾經折返去救你?那……那為何不救太子妃娘娘?!」

朱文至一愣,還未來得及深思,朱文考便搶先拭淚道:「你們才走,母親就……就自焚了!哪裡來得及?她又不許旁人攔著,她身邊的宮人還幫著燒她。章四叔折返時,我身上都著火了,是他拚命將我救下的。我本不願隨他離開,但他十分固執,還說若我不走,他就陪著我一塊兒死,也省得日後到了九泉之下,無臉見父親。我怎能連累了他?因此便只好隨他離去了。只是他讓人送我出宮,卻又再折返去救吳王叔。事後我知道他在宮中被擒,心裡實在愧疚,若不是為了救我,興許章四叔還來得及救出吳王叔,安然離開……」

「你說什麼?母親她……」朱文至心如刀絞,「她為何……為何要如此決絕?即便是被逆黨擒下,未必就沒有面見皇祖父辯白的機會,卻叫我成了失父失母的孤兒!」

朱文考含淚道:「母親說了,她腿上有傷,找人做替身是一定會被人看出來的,倒不如犧牲自己,換得兄長逃出生天。只要兄長日後能有出頭那日,她便是死,也心甘情願了。為了確保消息不至走漏,東宮女眷……都殉了,不願意殉的也叫大宮女們殺了,只有幾名粗使宮人逃了出去,那一日的大火……真如噩夢般!」他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疤,一臉不堪回首的模樣。

朱文至不忍地移開了視線,兄弟倆三年前分別時,均是容顏清秀的少年——朱文考長相肖母,小時候甚至比他還要俊俏些——今日再聚,面貌已是天差地別,弟弟的話雖平淡,卻不知掩藏了多少險惡,此時此刻,他心中對遠方的章啟又再添了幾分感激。只是再回頭細想弟弟的話,他又不由得怔了怔,只覺得對方話中的含意直叫人膽戰心驚,難不成……那日母親竟是在東宮中大開殺戒么?他看向胡四海,後者避開了視線:「殿下,娘娘一切都是為了您啊,若有知道內情的宮人存活,您就危險了!」

原來都是他的緣故么?母親自焚是為了他,東宮上下人等也是因他而死……朱文至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度睜眼看向朱文考:「那張宮人……」

朱文考黯然道:「早在父親噩耗傳來時,就已經……我離開東宮時經過她房間,看見她高懸樑上,遺體都冷了。」

朱文至不知為何打了個冷戰:「她……她是自盡的?」

朱文考頓了頓,露出不解之色:「既是懸樑,難不成還有別的可能?」他想了想,「不過……我當時走得匆忙,事後回想,也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的地方……」

胡四海斷然打斷了他的話:「廣安王殿下,你這幾年既是在燕郡王處,又是如何知道太孫在這裡的?此番前來接太孫回去,不知是個什麼章程?」頓了頓,「燕郡王當年絲毫不曾質疑過偽帝的名份,為何要派人來接太孫呢?把人接回去後,又打算如何安置?」

朱文至聞言,沉默地回到桌邊坐下,朱文考彷彿沒留意似的,微笑答道:「說來也巧了,這幾年,我們與遼東章大表叔與章四叔常有通信往來,從他們那裡聽說,章家三嬸的娘家吉安陳氏三年來一直對章沈兩家照拂有加,陳家人還替章家姨祖父給兩位表叔送信,讓兩位表叔安心不少。去年秋冬時節,章家文龍表兄身體有些不好,打算往南方休養些日子,便去了吉安,也是順勢向陳家致謝的意思。沒想到文龍表兄到了陳家,才知道大表嬸有信捎給家人,只是因北方下雪,行程遇阻,才不得不暫時滯留吉安。文龍表兄聽聞,便立刻討了信去瞧,然後在隨信的物件中發現了密信,方才兄長原來是被沈李兩家帶往嶺南海疆去了,怪不得這幾年裡,燕王兄連番派人前往京城周邊秘密尋訪兄長的消息,始終一無所得。」

朱文至吃驚地望過來:「你說什麼?是姨母捎的信?!」

朱文考點點頭:「那是一封密信,明面上,是大表嬸自知病重難愈,深覺這些年來愧對婆家親人,便寫了這封絕筆信給大表叔,向他陪罪。隨信一起送去的還有根象牙簪子,做工十分粗糙,也不知是什麼來歷。聽文龍表兄說,才知道從前表叔曾送過一根像牙簪子給大表嬸,做工精細不說,那鑲的象牙片里還有機關夾層,可暗藏書信。只是那簪子早已不知去向了,興許連同其他首飾一併被官府抄沒了,這簪子與那一根瞧著相似,其實不是同一根。不過文龍表兄留了個心眼,知道大表嬸不會無故將這麼一枚簪子連信一道送去遼東的,便查看簪身,果然發現了裡頭的密信。」他略猶豫了一下,才笑道:「說來大表嬸也是太冒險了,那簪子做工粗糙,連鑲的象牙也是兩片象牙片粘合而成的,只在中間留出空隙來。那時已是深秋時間,天氣漸冷,也不知大表嬸是用什麼東西粘的象牙,竟漸漸凝結鬆動了,若非如此,文龍表兄也不至於如此輕易地發現密信。若不是他正好在那時候到了吉慶,等信和簪子被送到遼東,隨便落到什麼人手上,都可能叫人發現簪中的秘密。若有個好歹,兄長就危險了。」

朱文至一臉怔然,他以前雖然聽沈氏與沈家人商量過,要藉助陳家之力捎信往遼東,卻沒想到他們真的付諸實施了,若在從前,他可能只會覺得高興,但一想到前些日子章寂曾說過的話,他不免覺得沈氏所為略顯輕率。正如朱文考所言,若途中出了什麼意外,叫旁人得了密信,那他還有活路么?送信的陳家人又不知內情,恐怕只會看重那封明面上的信,對簪子未必放在心上吧?

胡四海在旁小聲道:「去年秋季的時候,李家已有步步緊逼之態,想必章大奶奶也是迫不得已?只是……確實太過冒險了些。」

朱文至閉上了雙眼。在他心中一向冷靜睿智的姨母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朱文考在旁聽得分明,卻彷彿沒聽見一般,繼續道:「文龍表兄一看到密信,知道事關重大,也沒跟陳家人分說明白,便立即動身北返了。他原是打算回遼東向大表叔與四表叔報信的,但途經北平時,又覺得事情緊急,還是先知會燕王兄一聲比較好,因此燕王兄與我反倒比大表叔兄弟倆知道得還要早些。」

朱文至勉強笑道:「這也是機緣巧合了,誰也沒想到文龍表兄會在那時候拜訪吉安陳氏。」

「確實如此。」朱文考嘆息一聲,「這幾年,燕王兄多番派人尋找兄長的下落,不但京城周邊都踏遍了,還去了章家與沈家的原籍,甚至連胡四海的老家也去了,幾位曾做過兄長先生的大儒文臣的家鄉,母親身邊親信宮人的老家,等等。若不是王兄隨沈李兩家去了嶺南,怕是早就與我團聚了。」

朱文至苦笑道:「我也是沒辦法。當年我才出宮沒多久,就病了,胡四海帶我到京城附近租了個小院住下,一養就是兩個月。等我病癒,皇爺爺已經崩了,章沈李三傢俱被流放,建文帝羽翼已豐,朝中都是他的爪牙,而燕王兄與開國公府又……默認了他的名份。我當時心灰意冷,哪裡還敢妄想別的?記起母親臨終前囑咐我要聽姨母的話,我便帶著胡四海追章家去了,後面的事,方才你已聽我說過了。」

朱文考嘆道:「燕王兄也覺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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