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清平樂 第二十七章 簪子

馬掌柜笑著從袖中掏出一個扁扁的藍布包來:「這就是大奶奶寫給大爺的信,還有一根簪子,說是當年大爺送給大奶奶定情的信物。我想著這封信非比尋常,怕底下的夥計們不小心弄丟了,因此特地帶過來給親家老爺瞧瞧,討您的示下。」說著便將布包遞了過來。

明鸞有些意外地看了馬掌柜一眼,只覺得那張笑臉上明晃晃地透著精明。

章寂示意章放拿過布包,後者打開一看,裡頭果然有一封信與一根簪子。信封只是尋常紙品,而且有些皺皺的,似乎是價格最低的那種便宜貨色,至於那簪子,卻是根鑲了象牙的銀簪,做工並不精緻,再拿近了仔細一瞧,那銀的部位分明是銅胎鍍銀的,象牙的成色倒是很好,是上等貨,厚厚實實的,但只看上頭線條簡單而歪扭的雕花,若說是章敬送給沈氏的定情之物——章家未落魄時,何曾用過這種粗糙東西?

宮氏只掃了那簪子兩眼便率先笑出聲來:「這是哪家鋪子做的首飾?從前咱們章家還未出事時,便是家裡使喚的三等婆子也不用做工這麼差的東西,大嫂子居然說這是大哥送的?騙誰呢?!再說了,我們妯娌三個是穿著孝服進的大牢,出來以後,全身上下的衣裳首飾都是陳家五奶奶給備的,幾時有過這東西?」

馬掌柜笑笑:「這個我也不清楚,聽親家大奶奶說,這象牙還是親家大爺親手雕的呢,因此她才會一直貼身收著。」

玉翟也在旁小聲說:「我從前見過大伯娘戴一根鑲象牙的銀簪子,樣式跟這個差不多,只是象牙的白色好象有些不一樣,也許是我記錯了,想來就是這一根。」

宮氏臉色一僵,有些不自在地道:「原來如此,既然是大伯親手雕的,那做工差些也就不奇怪了,不過居然用銅鎏銀的簪身,大伯也夠小氣的。」說完了她又有些忿忿之色,「只是這簪身雖不值幾個錢,象牙的成色卻極好,當年我們家流放南下時,路上一度與陳家派的人失散了,我們驥哥兒生了重病,沒錢請大夫抓藥,連三丫頭都把老太太的遺物拿出來當了,大嫂居然還藏起這麼一件東西。大概她心裡覺得,我們驥哥兒的性命比不得她這根簪子重要吧!」

這話一出,章家眾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當年在彭澤,在周合找到他們之前,他們確實一度坐困愁城,那時候沈氏做了什麼來著?她身上所有的首飾不是留給了娘家人,就是給了路過的陌生人,卻沒想想家裡其他人還需要錢。若不是今日馬掌柜將信與簪子拿了過來,他們還不知道她當年原來藏起了這麼一件東西呢。

章敞也記起了自己的幼子,沉著臉問馬掌柜:「大嫂的病情到底如何了?既然看著不大好了,可曾請過大夫來瞧?」

馬掌柜便道:「據夥計們說,當時瞧著大奶奶面色灰敗,確實不大好,也不敢大意,立時便請了一位相熟的大夫去瞧。大夫說,大奶奶是那年流放路上病後失了調養,埋下了病根,一直沒能痊癒,本來先前幾年時時進補,已經有了些許好轉,今年不知為何又忽然惡化了,到得今日,已呈油盡燈枯之象。若再不加調養,任由病情惡化下去,只怕也就是今冬明春的事兒了。」

他這話一出,章家眾人都覺得十分意外。沈氏慣會使手段,其實都是裝假的,他們只當這回也是如此,卻沒想到她是真的不行了。

明鸞小聲問:「大伯娘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么?」

馬掌柜道:「聽說沈家已經有幾個月沒請過大夫為她醫治了,她大概也是心裡有數,只是不知詳情。聽得我們請去的大夫這麼說,她的氣色更差了,夥計們離開時,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呢。」

章放轉頭去看章寂:「父親,您看……這封信……」

章寂拿過信,拆開來看。明鸞眼睛一下睜大了,但沒有吭聲。好吧,她知道這麼做有侵犯隱私的嫌疑,但為了在場所有章家人的利益,還是要謹慎一點好,萬一沈氏在信里說了對他們不利的話,那不是麻煩了么?

章寂看完信後,嘆了口氣,又遞給了章放:「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個不孝媳婦糊塗了一世,總算在臨死前知道自己錯了。」章放接過信,便一字一句讀了起來,在場所有人都聽了個清楚明白。

沈氏在信里向丈夫章敬賠罪,請他原諒她對公婆的怠慢之處,說她後悔了,無奈病體沉重,身不由己,無法在公公面前侍奉。她自知罪孽深重,情願來世變做豬狗償還罪行,只是放不下一對兒女,擔心他們失母之後境況可憐,請章敬看在往日夫妻情面上,對兩個孩子多加憐惜,萬萬不要因為他們母親的過錯而遷怒於他們。最後她還請章敬日後見到公公章寂時,代她這個妻子向老父鄭重賠罪,同時向二房、三房道歉,最後還說自己十分對不住四叔章啟,請章啟原諒她,不要因為她曾經的隱瞞而遷怒她的一雙兒女。

聽起來似乎挺誠懇?只是那字裡行間怎麼透著一點不對勁兒的地方呢?

明鸞悄悄走到章放身後,瞟了那信幾眼,見那上頭的字跡雖還算端正整齊,寫得卻是輕一筆、重一筆的,只能說筆劃還算清楚,卻說不上漂亮,想來是因為沈氏病重,已經到了無法照常寫字的地步。

宮氏小聲質疑了一把:「沈綽真是這麼想的嗎?她在信里沒有說別的?」

章放瞥了她一眼:「她在信里寫了什麼,我已經全都念了出來,全家人都聽見了,若你覺得還有其他,不妨親自去問問她本人?」宮氏只得閉了嘴,心裡仍是半信半疑。

章寂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只是她在信上既然這麼寫了,又確實病重不起,再與她計較這些,也沒什麼意思。她再不好,也是文龍與元鳳的生母,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就由得她去吧。」說罷便接過信重新裝好,連同簪子重新用那塊藍布包了,遞迴給馬掌柜,「若是方便,還得麻煩貴寶號的夥計將這封信送到我大兒子手裡。」

馬掌柜連忙接過信:「雖路途遠些,但也不是送不過去,只是時間上可能就……」他欲言又止。

章寂心裡明白,從嶺南到遼東,相距萬里,哪有這麼容易送到?兒子先前送一封信來,都在路上耽誤了半年呢,於是便道:「眼見著就要入秋,這時候送信到遼東,只怕才到北邊,就要遇上寒冬,趕路不便。我們家數年來已經麻煩親家許多了,怎好再強求?橫豎這信即便趕著送去了,我那大兒子也沒法趕過來見他媳婦兒最後一面,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麼差別?還是等明年開春後,再請人送過去吧。」

若是沈氏果真熬不過今冬明春,開春後再送信去遼東,等章敬得了消息派人趕來,黃花菜都涼了。但有了這封信在,章家眾人倒不擔心沈氏去後,章敬會對家人有什麼不滿。馬掌柜笑眯眯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這一點,只是小心將信收起。

不過沈氏在信里提起了一雙兒女,章寂的心裡便有些難受。那本是他最疼愛的嫡長孫與嫡長孫女,幾年不見了,他著實想念。長吁短嘆一番後,他便對章放說:「把前兒我給你收起來的那一袋錢拿來。」章放怔了怔,慢慢起身進屋去了,不一會兒,便取了個沉甸甸的布包出來。

章寂接過布包打開,露出裡面的幾串銅錢與七八塊碎銀子,對馬掌柜道:「這裡頭有十兩銀子,煩請掌柜的命人帶到東莞去,交給我那不孝的媳婦,讓她請個好大夫調養調養身子,若是實在治不得,好歹也要買口薄棺材,好生髮送了,不至於身後太過凄涼。沈家如今想必也是自顧不暇了,只怕未必能替她料理周全。」

宮氏立刻尖叫出聲:「父親,這是我們家年下要修房子的錢,家裡的屋頂連年漏雨,再不修,明年雨季來時就沒法住了!」

章放不滿地瞥了她一眼,但望向父親的目光中也透露出幾分不解。

章寂嘆道:「咱們家如今日子好過了,銀子沒了,以後還能再掙。你們嫂子已是熬不過去了,便是待她厚道些又何妨?你們大哥先前已經送了信過來,雖然說不準什麼時候會接我們去遼東,但總有一家團圓的那一天,到時候見了兩個孩子,總不能叫他們埋怨長輩們薄待他們的母親吧?」

章放等人聽了,便不再反對。沈氏雖不好,她生的一雙兒女還是知禮的,而且等一家人去了遼東,想必就得仰仗章敬及他的兒女生活了,這十兩銀子就算是賣好吧,畢竟沈氏是文龍與元鳳的生母,就算章敬能明白事理,兩個孩子卻不可能放下生母。

章寂將錢交到馬掌柜手中,後者忙道:「使不得。親家大奶奶的病,我們商號的夥計們也是十分關心的,早已請了大夫去照看。若是果真有個好歹,後面的事也自有人料理,實在不必您操心。」

章寂卻十分堅持:「你就收下吧。我這個不孝兒媳一直以來都給陳家添了不少麻煩,難得你們還對她照顧有加,但我們章家卻不能這般厚臉皮。她剩下的時日里,一應吃穿用度,都請從這十兩銀子里支出,若沈家想求別的,還請你萬萬不要應承,就說是我的交待。沈家是章家的姻親,就算要求人,也只能求章家,陳家只是章家的姻親,沒有責任去幫沈家人!」

馬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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