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清平樂 第二十章 改弦

明鸞對章放在千戶所里的經歷一無所知,離了那裡以後,她就和崔柏泉迅速駕車返回九市去了。一路無事,到家的時候,太陽才剛剛西斜。

她跟崔柏泉告了別,直奔陳氏的房間,到了門外,正好聽見陳氏在跟章敞說話:「我不明白相公的意思,該說的我都說了,相公若不信,我也無可奈何。」明鸞皺皺眉,停下了腳步。

章敞表顯得有些神經質,兩眼直盯著妻子:「不行,你要給我說清楚!當年我們全家流放嶺南,你跟周合說你生是章家人,死是章家鬼,不肯離去,我那時候就想,以前的事不追究也罷,既然你願意留下來陪我吃苦,我就跟你好好過日子。可如今那個人又來了,這算什麼?!你無論如何也得給我一個說法!」

陳氏神色十分淡漠:「相公想要什麼樣的說法?我還是那句話,我既然入了章家的門,就不會改弦更張。江家大哥是受了我父母請託,前來擔任千戶之職的,他會適當地照看章家人,但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這些話我已經反覆說一天了,相公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還想要什麼說法?」

「不對……不對!」章敞煩躁地在屋裡來來回回地打轉,「事情怎麼可能就這麼簡單?!他若沒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又何必來這種小地方?!他是為了你,一定是為了你!父親與二哥他們說我胡思亂想,誤會了好人,但我心裡清楚得很,他至今都還不曾娶妻,就是因為還惦記著你!」他猛地衝到妻子床邊:「要想讓我相信你們是清白的,除非他先娶了妻子,來了這裡以後,也不見你一面,否則我絕不會相信的!」

陳氏幽幽地看著他:「江家大哥的終身大事,自有他自己做主,與陳家不相干,與章家更不相干。我何德何能,竟能決定外人的婚姻大事?」

明鸞聽不下去了,大聲咳了兩下,見驚動了屋裡的兩人,方才走到門口處,沒進裡頭,卻先提高聲量道:「父親,您這是在做什麼?母親受了重傷,可經不起您這般折騰!您要是不高興,就拿我撒氣好了,別再逼著母親了。她的腿傷要是有個好歹,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聲音傳到堂屋的方向,沒一會兒功夫,章敞剛剛開始數落女兒:「胡說八道些什麼?你母親受傷卧床,你卻一天不見人影,委實不孝……」章寂便在堂屋檐下罵兒子:「沒事又折騰你媳婦做甚?!昨兒我說的話你都忘了?!水缸的水挑了沒有?後園的菜地澆了沒有?柑園巡了沒有?鴨子餵了沒有?柴劈了沒有?!家裡已經少了一個勞力,你整天閑晃沒事做,也不知道幫幫家裡,養兒子是做什麼的?!要是只懂得吃白飯,就給我滾回後屋讀書去,少折騰別人!」

被父親當著女兒的面劈頭大罵,章敞顏面大失,偏又無言以對,只得灰溜溜地瞪了女兒一眼,往屋後方向去了。他在家一向很少做重活,挑水劈柴什麼的,他做來必然一塌糊塗,為了自己的臉面著想,還是老老實實去澆菜地、餵鴨子比較好。如今陳氏卧床養傷,家裡就少了一個重要勞力,註定他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清閑了,就算心裡再不情願,也只能放下身段。

明鸞目送他離去,眼中不屑之色一閃而過,轉頭進了屋,又換上笑臉:「今兒去了分號,那裡的夥計說,一時半會兒的拿不出什麼好葯來,但會馬上送信去廣州總號的。這一包是我跟藥鋪掌柜討來的,聽說是全德慶治骨傷最管用的藥膏,就算是腿骨斷了,只要塗了這個,也包管能好呢!咱們且聽著,先試試再說,怎麼樣?聽掌柜的說,這葯還能止痛,省得您晚上睡不著覺了。」

陳氏就著她的手看了看那葯,聞了聞,輕輕點頭,又微笑著說:「你方才又算計你父親了,這又是何必?當心叫長輩們發現了,你就有了不是。」

明鸞笑笑:「頂多也不過就是再受幾次罰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如今是他理虧,長輩們要是怪我,只管把他方才說的話報上去,瞧瞧長輩們又會怎麼說。」

陳氏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你這傻丫頭,雖然母親問心無愧,但這種事天天拿出來說,也是丟臉得緊。咱們避開還唯恐不及呢,怎能主動報上去?」

明鸞不以為意:「您怕什麼?您要真的跟江達生有私情,早在三年前章家剛出事時就跟父親和離了,若是怕名聲不好聽,那在我們家來到德慶安頓下來後,也該開口了。可您一直熬了三年,若是到現在才說,那之前受的苦又算什麼?傻子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父親是自己鑽了牛角尖,別人卻不是笨蛋。為什麼要避開呢?正是要直面相對,才顯得您問心無愧呢!」接著又壓低了聲音小聲道:「要是您果真與父親和離了,只要您以後能過得好,我還更高興呢!」

「越發胡說了!」陳氏瞪了女兒一眼,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連十歲的女兒都能看得出來,丈夫卻執意質疑自己,如何不叫人灰心喪氣?她以往的種種堅持,如今看來都彷彿成了笑話一般,不惜違背父母意願留在章家,甚至拖累了娘家族兄,到頭來卻是這個結果,她還有什麼臉面去面對父母親人呢?

明鸞替陳氏換了葯,便出去挑了水,幫周姨娘做了晚飯,卻沒跟家裡人一塊吃,而是端了自己母女倆的份去房間,只說是要侍候母親用飯。章寂也沒攔她,反而還囑咐要她好好侍候陳氏。

吃完飯,涮了碗,明鸞很自覺地拿著陳氏親筆抄寫的《女誡》到堂屋裡跪著大聲誦讀去了,才讀了一半,章放就回來了,他在堂屋門口張望了明鸞幾眼,對前來問他是不是先吃飯的周姨娘擺擺手,便尋老父去了。

章寂見了二兒子,便問:「如何?可曾見到萬千戶?」

章放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遲疑著要不要將事實告訴父親。

章寂見狀便誤會了:「沒見著?還是他不肯發話?罷了,這也沒什麼,就算丟了這個差事,我們家在柑園的分子也沒人可以搶走,那些小人利欲熏心,註定了只會落得一場空,不必理會!」

「兒子今天……見到萬千戶了,但沒有提起這件事。」章放猶豫過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看著父親吃驚的神色,他壓低了聲音,「父親可還記得……昨兒我跟您說的……三丫頭提的那件事?」

章寂皺皺眉:「都已經過去了,又提起來做什麼?三丫頭已經認了罰,你就別添亂了。陳家待我們不薄,你三弟妹一直以來也是安安分分的,如今她受了這麼大委屈,別的小事就別計較太多了,不然將來見了親家,我也沒臉!」

「瞧您說的,兒子不是這個意思。」章放湊過去,小聲耳語了一番。章寂聽得一驚:「你真跟萬千戶說了?!」

「是,我們離城遠,因此不清楚,原來新來的知州大人一直在想要尋點事鬧一鬧,好顯顯威風。可惜柳同知與古通判一向小心,公務上完全沒有把柄可以給他抓,他又不熟悉政務,還要依靠柳古二人,因此不敢做得太過。萬千戶行事粗心些,做事難免有紕漏,便成了現成的靶子。萬千戶是要高升的人了,去的還是都司,不想在最後關頭出什麼岔子,可知州大人要是找不到更好的靶子,他就脫不了身!」章放咽了咽口水,「兒子原本擔心,要是攪和了圍剿之事,會得罪了姚百戶,日後他要是成了德慶千戶,兒子的日子就難過了。可如今新千戶已經定了人,又是受了陳家請託而來的,姚百戶的盤算註定要成空,兒子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章寂眯了眯眼:「萬千戶聽了這事兒以後是怎麼說的?」

「他似乎十分歡喜,還說兒子原該早些報給他知道的,順手賞了兒子一匹馬。但後來的事兒子就不知道了,他好象召集了幾個親信進屋去商量。兒子在衛所里待到後晌,只看到他帶著人去了同知衙門,但同知衙門並沒有動靜。」章放頓了一頓,「不過兒子回來的時候,看見萬千戶的兩名親兵飛馬往百戶所那頭去了,不知是否與其事有關。」

「唔……」章寂沉思片刻,道,「事情既然已經說了出去,再多說也無益了。接下來……且看後續如何吧。你只管照常行事,若是姚百戶問起你為何進城,你也只說是為了咱們家差役的事。」

章放應了。

章放改變決定的事,明鸞一無所知,她只是一心留在家裡幫忙幹活、照顧受傷的陳氏,連山上都少去了,儼然是個乖女兒的模樣,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外人面前,都時時刻刻把好話掛在嘴上,說要如何如何孝順父母長輩等等。她如今算是想明白了,做得再多,也不如嘴上說得漂亮有說服力,她就算為家裡拼死拼活,只要言行有一點不合規矩,便仍舊是家人眼中的逆女,既然如此,她何不在嘴上多花些心思?想當年沈氏能騙倒那麼多章家人,不就是因為表面功夫做得好嗎?

如今不但在村裡,連九市鎮上的人都知道了,章家小夜叉雖然脾氣不好,但對父母長輩是極孝順的,可惜她父親不好,居然嫌棄溫柔賢惠的老婆和孝順閨女,對她們動轍打罵,見家裡有幾個閑錢了,就想要納幾個妾回來坐享齊人之福,為此章家老爺子對兒子又打又罵,他都還是一副冥頑不靈的模樣,把老爺子氣得幾乎吐血,實在太不是東西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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