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清平樂 第十六章 大雨

天空又開始下雨,明鸞見雨有越來越大的趨勢,也顧不上多想,連忙轉身往小屋的方向跑,還沒跑到地方,便看到崔柏泉站在前方不遠處的大樹下,不顧雨勢,只舉著塊大大的芭蕉葉在那裡探頭張望,見到她過來,彷彿鬆了口氣般,急急跑過來,用那芭蕉葉擋住落到她頭頂的雨水,大聲問:「你去了哪裡?我聽說你上了山,又離開了小屋,急得不行,快過去那邊躲躲雨吧!」

明鸞卻連忙拉住他:「不行,天上正打雷呢,不能在樹下避雨,你跟我來!」說罷便拉著他,兩人齊齊遮一塊芭蕉葉往西山坡林子的小屋跑去。

進了小屋,他們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崔柏泉隨手將芭蕉葉丟在門外,那葉子在路上不小心撕破了些許,已經不好用了。明鸞反手拉上門,回頭檢查屋裡的情形。

這裡說是小屋,其實是一座樹皮、茅草與木頭搭成的簡易屋棚,不過十來平方大小,只夠放一張竹床、一個水缸、一個放雜物的竹架和兩張板凳,還有個燒火用的瓦盆,屋角有一堆乾草,還有一把鋤頭、一把鐮刀,壓著個麻袋,本來是裝炭的,此時只剩下幾塊零星的碎炭。

明鸞將碎炭倒進瓦盆里,又滿屋子尋火石,崔柏泉從腰間掏出個皮袋子,掏出火石來,點起了火,不一會兒,屋裡便瀰漫起一陣微微的暖意。明鸞拿帕子擦乾淨臉上、頭上的水,順便捂了捂耳上的傷口,拿碎發掩住了,才湊到火盆邊取暖,抬起眼皮子瞥了崔柏泉一眼,抿了抿嘴:「你回過家裡了?」

崔柏泉在她對面的板凳坐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你見到我四舅了吧?」

明鸞冷哼一聲:「見到了,老熟人,如果不是他說,我還不知道你們原來是親戚呢!你倒瞞得緊,天天喝著他煮的茶,還騙我說那是你自己胡亂燒的!」

崔柏泉有些訕訕地:「我不是有意瞞你的,只是怕給四舅添麻煩……」

明鸞白了他一眼:「你當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知道一點秘密就到處亂說嗎?算了,他是你的長輩,也為你們母子做了很大犧牲,他不讓你說,你也不好違了他的意思。其實我也不是生氣,只是覺得我跟你幾乎天天都見面,卻完全沒察覺到你屋裡還有別人住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而已。我以前好象太過忽略你了。」

崔柏泉手中動作一頓:「怎麼會呢?四舅有心瞞人,自不會讓人察覺。」

「我不是指這個。」明鸞搓著手道,「你平時既要巡山,又要回你嫡母嬸娘那裡做粗重雜活,還要照顧你娘,每天這麼忙,還要抽時間練武,就算有機會賣點東西掙錢,那也是有限的,可你娘的葯錢卻從來沒短缺過。我曾經聽到你嬸娘跟你嫡母抱怨說你花錢大手大腳,卻不知道孝順母親,可見那些錢原是在你手裡的。如果你沒有別的錢財來源,哪裡能掙這麼多錢?我以前沒注意,現在想來,其實是你舅舅給你的吧?」

崔柏泉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四舅除了在六都做製藥工有工錢外,閑時還給人搬運貨物,上山打柴去賣,十分辛苦。他的錢除了留夠自己吃穿的,幾乎全都給了我,不然光靠我一人,是無論如何也沒法長年為我娘請醫抓藥的。我娘的病情已經比早年好了許多,雖然還是獃獃的,但已經不會怕人、躲人了,只是整天窩在屋裡發獃罷了。聽大夫說,再養幾年,或許還會有好轉。」

明鸞嘆了口氣,看著崔柏泉,心裡有些難過。對方其實是個很好的孩子,只可惜,先是被父親的案子牽連了,又遇上可惡的嫡母,連親生母親都瘋了,他既要照顧生母,又要供養嫡母嬸娘,同時還要忍受她們對自己的折磨與污罵。對一個還不滿十五歲的少年來說,這副擔子實在太過沉重了些。

崔柏泉見她沉默不語,還時不時看向自己,目光中帶著難過,忽然間有些不安:「明鸞,我四叔……也許說話不太中聽,但他不是壞人,他其實……他其實不討厭你的,我跟你來往,他也知道,還誇過你是個機靈的女孩兒。若是方才他說了什麼話,讓你生氣了,你就看在我的面上,不要怪他,好不好?」

明鸞見他誤會了,忙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早就認識他,自然知道他是個什麼脾氣,他是誇我還是罵我,都不重要,我幹嗎要生氣啊?而且……」她看了他一眼,「他其實也是為了你好。從前我有許多做法確實欠考慮了,還好他提醒了我。」便將左四方才勸告的話都說了一遍。

崔柏泉聞言,頓時沉默下來,良久才道:「其實……我從前並不喜歡四舅。你知道是何故么?」

明鸞搖搖頭。

「他從小就很少到家裡來,反而是他父母兄嫂時不時會來看我娘,臨走時,我娘總是會送他們很多東西。我小時候聽到下人說閑話,就覺得這門親戚只會來打秋風,占娘與我的便宜,可我娘在家裡受了委屈,他們卻從來不過問,甚至連我生病了,他們也不會來問候一聲。四舅倒是會關心我的安危,可家裡的下人卻私下議論,說他……說他……」崔柏泉猶豫了一下,咬咬牙,「說他跟我娘是青梅竹馬,向有私情,甚至連我都有可能是他的種……我娘為了避嫌,也就不再見他了,他也不再來我家。」

明鸞微微張大了嘴。原來如此!怪不得她覺得奇怪,就算是親兄妹,也沒必要為了妹妹與外甥連家人和前程都不顧了吧?本來她還以為是左家人太過極品的緣故,現在看來,也許還有左四對盧姨娘的個人感情因素在內?

崔柏泉有些艱難地道:「他能來找我們,我真的很感激,但心裡也更惶恐——難道……我真的不是父親的兒子嗎?但他卻跟我說,娘從來沒做過不守婦道之事,他也一直將我娘視作親妹,之所以會拋下親人與前程,情願來這個偏僻的地方做小工,過清苦日子,是因為心中有愧。左家……其實能過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甚至還能攢些點小產業,他們兄弟幾個也能在衙門裡站穩腳跟,完全是託了崔家的福,我親外祖昔年曾染重疾,是我父親命人送去好葯,才得以痊癒的,可以說,崔家對左家有救命之恩!可是崔家有難,左家上下卻忘恩負義,連骨肉之情都棄之不顧了。他身為人子,不敢責怪父母,卻希望能為崔家盡綿薄之力,也是為左家人贖罪。」

明鸞無言地點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他既然這麼說了,你也不要再多想。他是真的關心你們母子,現在你嫡母和嬸娘是那個樣子,你娘又……也許你以後能夠依靠的長輩,也就只有他一個了。」

崔柏泉低下頭,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所以對我來說,他就是我親舅舅!」

明鸞笑了,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打起精神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鼻子!」

崔柏泉也笑了,柔聲問:「餓不餓?你還沒吃飯吧?對了,你不是回家找你二伯父說話去了?怎麼會忽然上山來?可是找我有事?」

明鸞想起在家中的經歷,心情就低落下來,盯著瓦盆中明明滅滅的炭火,只是不說話。

崔柏泉見狀有些遲疑,他從隨身的袋子里拿出一個紙包打開,露出裡頭的兩塊餅:「這個……本是我帶上山預備晚上吃的,叫雨水這一澆,也許已經潮了……」

明鸞看著那兩塊乾巴巴的餅,便知道那是他的晚飯了,忽然覺得有些心酸:「小泉哥,你留著自己吃吧,我不餓。」

「拿著吧!」崔柏泉將餅遞過來。明鸞搖頭拒絕,他卻索性起身走到她身邊要直接將餅塞進她手中,卻正好瞧見了她耳上那道口子,不由得大吃一驚:「你耳朵怎麼流血了?!」

明鸞連忙躲開,他卻執意要看個明白:「好象是被什麼割的,這是怎麼回事?!」語氣間又驚又怒,「該不會是你家裡人乾的吧?所以你才跑出來的嗎?!」

「跟他們沒關係!」明鸞見他誤會了,只得將家人對自己的訓斥與上山後遇到盤月月的經過都說了出來,最後道:「我以前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總覺得家裡人會答應我的請求,也覺得這事兒沒什麼大不了的,反而可以幫助別人。但我沒想到,我二伯父會那樣想,其實他也有自己的立場,像他那樣的人,大概會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吧?身為軍人,想要立功也無可厚非,只不過我……我……我有些難以接受而已。」她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道:「而且我雖然認為自己是一番好心,瑤民那邊卻未必領我這個情。盤月月那天跟我聊得好好的,可一旦發現有官兵察覺他們的蹤跡,她就馬上懷疑我了。這說明她完全就沒把我當成是朋友,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崔柏泉皺著眉頭道:「是她不辨是非黑白,你何必責怪自己?!你本來就是好意要幫助他們,不然何必插手管這等閑事?!既然他們不識好歹,你也不必為這種人難過了,由得他們自生自滅去吧!本來,這事兒就不是你能管的!」

「確實不是我能管的……」明鸞喃喃地道,「我剛才遇見他們時,他們正在砍竹子,我本來還在奇怪,他們砍那麼多竹子幹嘛?後來看到那支箭才想到,他們沒有足夠的武器,竹子可以削成箭,對他們是一大助力。那一片竹子幾乎被砍光了,他們在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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