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清平樂 第十一章 合夥

明鸞長長地嘆了口氣,手上動作卻沒慢,利落地從枝頭上摘下幾個半紅不青的果子。

崔柏泉倚著旁邊的樹榦,挑了挑眉:「你一個時辰里已經嘆氣一百次了。到底有什麼煩惱?說來聽聽。」

明鸞瞥了他一眼,又嘆了口氣。

崔柏泉無語地扭過頭,彎腰從她腳邊的籃子里揀出一個果子來,便要往嘴裡塞,被她叫住:「把上面的水珠擦乾淨了再吃,昨兒晚上才下過一場大雨,你連著雨水吃進嘴裡,當心肚子疼!」

崔柏泉低頭看了看果子:「怎會肚子疼?雨水都是天上落下來的,最乾淨不過了,我的衣裳恐怕還比它臟呢!」

明鸞白了他一眼,懶得跟古人科普自然常識,奪過他手中的果子,掏出自己的手帕擦了個遍,才塞回他手裡:「反正以後沾了雨水的果子,你不許直接吃就是了,應該拿乾淨的水洗一洗,再把生水擦乾,至少也要把水珠擦了。」就算古代環境污染少,也不代表沒有,小心總是無大錯的。

「哦……」崔柏泉沒再啰嗦,乖乖應了,低頭啃了果子一口,面無表情地嚼著,但一口口嚼得很仔細,似乎在吃什麼極美味的東西。

明鸞瞧見了,也有幾分意動,便也揀了個果子擦乾上頭的水珠啃了一口,頓時酸得五官都打了結:「酸成這樣了,你幹嘛不說?!」

「挺好吃的。」崔柏泉三兩口啃完了果子,四處張望一圈,尋了塊稍稍大些的空地,用掉落在地面上的樹枝挖了個淺坑,將果核埋了下去,回頭一笑,「你以前說過的,吃完了果子,把果核埋了,來年春天就會發芽,長出新的果樹來,過幾年又有果子吃了。對不對?」

明鸞正在拚命喝水,衝掉嘴巴里的酸澀味,也顧不上許多,只是一昧點頭,然後也尋了個地方挖坑,直接將手裡只吃一口的果子埋了下去,咂咂嘴道:「這種果子不好吃,以後還是不採它了。上回我們摘的那種小沙果就挺甜的,是在南邊小山谷里是不是?一會兒過去采吧?」

崔柏泉問:「你今天很閑?大清早就上山來了,抓著我陪你逛了半天,柴不打了,草也不割了,如今眼看著都快到午時了,你還不回家吃飯,就不怕家裡人罵?你是故意躲到山上來的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被好友說破心思,明鸞的小臉也耷拉了下來,撅著嘴,隨手從樹上拔了幾片葉子下來泄憤,恨恨地道:「我不想回家!這兩個月我父母總逼著我學千金小姐的舉止禮儀,我走路快一點,說話大聲一點他們都要啰嗦個半天,最可恨的是連祖父都叫我聽話。我受不了了,只能儘可能躲遠些。反正他們不愛上山來,來了我也可以躲開他們,誰耐煩聽他們說那些有的沒的啊?!」

崔柏泉啞然,默了默才道:「你們家本來就不是一般的人家,女兒長大了,總不能真象村姑那樣粗粗魯魯的,他們讓你學這些,也是為了你好。」

「放屁!」明鸞瞪了他一眼,「要是我還在京城做侯門千金,我包管比二姐更加斯文端莊!可如今我又不是千金小姐,還擺那副架子幹嘛?你沒瞧瞧我二姐,因為在外頭說話走路都斯斯文文的,從不跟陌生人說話,村裡的男女老少偶爾問她一點小事,她還要背過身不搭理人家,村裡的人暗地裡是怎麼說她的?『窮家小戶還要擺小姐架子,也不照照自己配不配』!我如今幾乎天天都要上山巡林,跟村裡、鎮上的人家打交道,要是我也學得二姐那樣,扭扭捏捏的,別人會怎麼笑話我啊?!難道黃家那幾個臭小子要來撩撥我,我還要捏著嗓子跟他們說……」她清了清嗓子,捻起蘭花指,細聲細氣地模仿著玉翟的語調:「走開,男女授受不親,你們怎能擋我的路?這是不規矩的,你們再不讓開,我就要哭了……」沒說完,便已經露出了作嘔的表情:「人家沒笑死,我就先嘔死了!」

崔柏泉悶笑著,幾乎要滾到地上去了:「別……你千萬別變成那個樣子,不但你會嘔死,我也會嘔死的。」

明鸞白了他一眼:「所以說,我沒法不逃啊!我都被他們纏怕了,一再讓步,答應他們所有禮儀規範都會學的,而且包管學會,但是平時就不做出來了。可我父母卻無論如何都不答應,我母親還說,如果我平時的舉止沒養成習慣,就算會做,也會叫人瞧出來的,那就真叫人笑話了。」

崔柏泉又悶笑幾聲,抬起眼皮子問:「好好的他們怎會忽然想起這一茬?我記得你們家剛在這裡安頓下來時,就已經為這事兒鬧過一回的了。那次你祖父與父母都讓了步,答應不逼你學這些,怎的如今又變卦?」

「我哪兒知道啊?」明鸞撇撇嘴,「自從端午節從城裡回來,他們就變得古里古怪的了。我私下問過母親,她還說什麼……遲早要回去跟親朋故舊相見的,總不能讓他們覺得我真成了個村姑吧?還說什麼……這都是為了我日後的前程著想。我就不明白了,我的前程跟我像不象個千金小姐有啥關係?我舉手投足再象,也不是真的千金小姐啊!」

崔柏泉的笑容僵了僵,又露出一個有些不自然的淺笑:「怎會沒關係呢?你一年一年大了,遲早要嫁人的,也許你家裡是盼著你能嫁個好人家,才讓你學著做個大家閨秀,好讓那些好人家喜歡你。」

明鸞嗤笑出聲:「你傻了?我們家如今是軍戶,我爹是個余丁,我真要嫁人,那也只能在軍戶人家裡頭選,這樣的人家會因為我行為舉止像個大家閨秀就喜歡我嗎?搞不好還會嫌我太過嬌氣了不好養活吧?要不然村裡那些老人又怎會在暗地裡跟他們的晚輩說,千萬別向我二姐提親,說我二姐是天生享福的命,在這小地方、小門小戶里是過不了日子的。就為了這個,村裡那幾個後生,前兩年還時不時瞅著我二姐瞧,議論我二姐一天里去了什麼地方,跟誰說了話,綉了些什麼花,如今他們都老老實實跟五大三粗的村姑們訂親了,然後跟著別人笑話我二姐不是能過日子的好姑娘。」明鸞啐了一口,「不是男人!」

崔柏泉默了默,挺直了胸膛:「那種事我是絕對不會做的!太沒品了!」

明鸞笑道:「你當然不會做了,如果你是那種人,我還會跟你成為好朋友嗎?」她大力拍了拍崔柏泉的背,「好兄弟!」

崔柏泉忽然泄了氣,悶悶地道:「你的想法固然是有道理的,但為人父母,總盼著自家兒女能得到最好的,所以你父母才會希望你能像個大家閨秀一樣,或許……或許將來有朝一日你們家被赦免了,你便可以重新做回大家閨秀,嫁到富貴人家裡做少奶奶了。」

「這種虛無縹緲的白日夢我早就不做了!」明鸞冷哼一聲,「我更相信憑自己雙手創造出來的財富,與其天天盼著金陵城裡那位九五至尊腦子抽筋了赦免我們家,讓我們回歸富貴鄉,還不如腳踏實地一點一點地改善生活。至少這是我們眼下能夠抓住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不管將來我們家是不是能得到赦免,至少現在我們能越過越好。」

她伸出自己的雙手,看了看,轉向崔柏泉:「小泉哥,你能明白嗎?如果我天天都把時間花在將自己訓練成大家閨秀的課程里,我還哪裡有空去掙錢呢?我是個不愛做夢的人,我也不明白,父親母親從前也不愛做夢的,如今怎麼忽然做起白日夢來?」

崔柏泉雙眼直視她:「明鸞,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們是得到了什麼消息?前些日子你們家不是有客人來嗎?你還說他帶來了外頭的消息?」

「你是說周爺爺?」明鸞想了想的,搖搖頭,「如果周爺爺真的有了確切消息,知道我們家有可能脫罪,他一定會跟我們說的,至少會跟祖父說。可我父母剛開始讓我學禮儀時,祖父還反對過呢,是二伯父不知跟他說了些什麼話,他才沒再管了。我不相信真會有什麼轉機,如今這位皇帝登基才幾年?聽說現在天下也不是很太平,他就算要扮大方,扮仁君,赦免我們,少說也要等上十年八年,等他把皇位坐穩了,所有反對勢力都清除了,世人已經把他做過的事都淡忘了,才會放過我們呢。如果我父母和二伯父他們真的為了被赦免後的生活,那麼早就開始做準備,那就太傻了。他們又不知道這是幾年後才會發生的事,難道就為了一個不知幾時才實現的未來,忽視了現在的生活嗎?」

「他們未必就會忽視了現在的生活。」崔柏泉道,「你們家跟人合夥建柑園,不是一直很順利么?如今果樹苗都已經種好了,雞鴨已經放養了半個月,菜園子也辟出來了。他們只是想讓你學得斯文些,但該做的事還是會做的。」他猶豫了一下,「你別總把他們想得太糊塗,其實他們……也是為了你好罷了,怕真到了那一日,你不習慣大家閨秀的生活,會在人前出醜,那就耽誤你的前程了。」

明鸞愣了愣,心下一想,勉強承認自己有點上火,看事不夠冷靜,但她還是不贊成父母的做法:「他們要做的事是他們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我說過了,他們要我學的,我會學,但要我平時也象個大家閨秀千金小姐一樣說話做事,我辦不到!一個人要如何行事,如何工作,如何生活,是跟周圍的環境分不開的,脫離了所處環境的常理,那就變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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