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清平樂 第五章 上山

第二日清早玉翟果然提出跟明鸞一起上山,並獲得了父親章放的首肯。宮氏直到吃早飯時才聽說這件事,立刻就駁了回去,結果再一次挨了章放的罵。章放剛結束了一輪操練後回家,正想要幫家人多做點事呢,聽說要上山采松脂,弟弟章敞因要留在家裡侍奉老父、招呼周合,脫不開身,他身為壯勞力自然要跟著上山幫忙。對他來說,女兒年紀也不小了,可以充作半個勞力,很該為家裡出一把力。

宮氏只得勉強答應放女兒同行,但她聽說各人採得的松脂都歸各人所有,可以賣到德慶城裡,價錢還不錯時,便開始有幾分心動,想要摻和一把。她這幾年沒少為私房錢操心,章家被抄了,家產也好,嫁妝也罷,通通都打了水漂,她又是被娘家放棄了的,比不得陳氏有親人撐腰,加上失去了兒子,又不受丈夫待見,便總覺得沒底氣,成天只想著怎麼多攢點私房錢,好為自己和女兒的未來打算。她平日做綉品去賣,或是從鎮上的大戶人家那裡接針線活回來做,得的錢總是私自扣下一部分填了自個兒腰包,剩下的才交到公中,但無奈掙得實在不多,幾年下來她也就存了一點子散銀,遠遠夠不上她的目標,因此眼下聽說還有別的掙錢法子,她便動心了。

明鸞正在給章放章敞與玉翟講采脂的要決,如何選擇合適的松樹,如何割溝,如何安放盛松脂的容器,有什麼忌諱處,等等,尤其點出採下松脂後,不能讓它接觸鐵器,說完了便把事先準備好的工具分給他們,又教起了用法。這些都是她事先跟人打聽過的,條條都記得清楚。

宮氏在旁看見她備下的工具不過就是簡單的鐵片小刀、瓦罐、竹釘之類的物件,說的技巧也極簡單,似乎隨便什麼人都能幹得了,只要往山上逛一圈就能穩穩掙得一筆銀子,心下越發蠢蠢欲動,便提出也要同去。

明鸞很不情願讓她跟著,宮氏的性子實在叫人受不了,平日跟鄰里的關係又糟糕,這回採脂有好幾家人參與,天知道她會惹出什麼事來?明明是為了結善緣才叫上大家一起去的,可別到時候反而結了仇。但這話她卻不好明說,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章放,只盼著他能主持公道。

章放同樣不希望妻子跟去:「你去做什麼?來了這裡近三年,你上過山幾回?別走到一半就累倒了,我們丟下你也不是,帶著你走也不是,你又要一會兒埋怨陽光烈,一會兒埋怨有蟲子,能把人煩死!家裡還有好些事要人做呢,三弟妹方才說了,今兒跟人約好了要把漿洗好的衣裳送回布村的黃家,為了這事兒都把老周丟下了,三弟要陪老爺子去李家說話,家裡只有一個周姨娘,又要看孩子,又要做活,還要買菜做飯,哪裡忙得過來?你就留下來幫著看家吧。」

宮氏滿心不情願地道:「老周不是帶了兩個人來?孩子叫他們幫忙看著就是了,我瞧他們仨兒相處得挺好的,家裡一些重活、粗活也可以叫人幫忙做。」

「誰家叫客人幫忙做活?!」章放雙眼一瞪,「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給我閉嘴吧,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今兒採得的松脂,不管各人采了多少,統統都歸全家所有,賣的錢也是歸入公中,你別做白日夢了!」

宮氏羞惱,憋了半日才道:「誰圖那點子松脂了?我是去守著閨女的!三丫頭行事不周全,竟叫幾家男女混著齊齊上山,也不怕有人糾纏她姐姐。你不心疼閨女,我心疼!」

明鸞一聽忙道:「二伯娘可不能胡說,就算是窮苦人家,也講究男女大防的,早說好了男女分開行事,不過是離得近些彼此有個照應,都是熟人,誰會糾纏姐姐啊?」

玉翟聽到母親把話扯到自己身上,早就惱了,猛地站起身,冷冷地道:「母親就儘管放心吧,附近十里八鄉誰不知道我章玉翟是個麻子臉?誰會不長眼睛來糾纏我?!您以為自個兒閨女是天香國色呢?非得要時時在人前表白表白,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是個醜八怪?!您不怕人笑話,我還要臉呢!」說著說著,便不由得悲從中來,大哭著跑回房去。

宮氏跳起來大叫:「誰說你是醜八怪?誰敢說?!不就是幾點麻子嗎?粉一蓋就沒了。你生得象我年輕的時候,原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敢笑話你的,都沒長眼睛!」

「都給我消停些吧!」章放重重地敲桌子,「家裡還有客人在呢,你要是念著南鄉侯府的體面,就給我們父女留點臉!」

最終只有章放帶著女兒侄女上了山。玉翟一路上都悶悶不樂,明鸞便開解她:「一點小事,何必放在心上?難得出來一趟,原該散散心才是,總是想著那些煩心的事,不是白來了?」

玉翟瞥了她一眼,沒吭聲,一張小臉仍舊綳得緊緊的。明鸞知道她心結難解,只能聳聳肩,轉向章放:「二伯父,今兒真是多虧有您來幫忙,不然只靠我們姐妹倆,也不知會累到什麼程度呢!」

章放回頭笑道:「我是大人,本就該多為家裡出一把力的,若不是所里操練頻繁,我不好偷懶,也不至於叫你一個孩子天天為家人操心。今日能幫得上你的忙,家裡人又能得實惠,我心裡很高興,一家人就不必說客氣話了。」

明鸞笑嘻嘻地應了。

來到半山腰小木屋附近,他們與另幾家林場看守會合了,彼此商量了一下,便分開幾撥人到幾處松林去采脂。謹慎起見,明鸞又再次重複了一遍注意事項,並且檢查了各人帶的工具,發現其中有一家用來做導脂器的不是木釘、竹釘,居然是鐵釘,連忙為他們換了。最後章放又提醒大家一句:「咱們幾家都是林場的守衛,雖說這山上的松樹無人理會,咱們掙點辛苦錢,也沒人說我們的不是,但畢竟是占官家的便宜,還當盡量保密才是,若是嚷嚷得眾人皆知,萬一有人眼紅,告到上頭,咱們也得不了好。」

眾人都道:「章二哥的話是正理,咱們自個兒掙的辛苦錢,咱們自己樂就好了,沒必要告訴別人知道。」

大家兵分幾路各自忙活起來,章家人自然是一撥的,明鸞見崔柏泉落了單,便給他使了個眼色,後者猶豫了一下,帶著他那隻黑狗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頭,與他們同路前往半山腰的一處松林。章放見了,不動聲色,只與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偶爾還逗逗他的狗,時間長了,崔柏泉也稍微放鬆了些,找了個機會走到離章家父女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不著痕迹地給明鸞做了個手勢。

明鸞尋機溜了過去:「什麼事兒?你昨天說要進城的,既然為采脂的事耽擱了,可曾將藥材保管好?」

崔柏泉瞥了她一眼:「我托別人送到城裡去了,連你的蟋蟀也捎上了,用不著操心。」

「咦?」明鸞有些吃驚,「你托誰送去的?可別泄露了咱們的貨源,不然那半畝首烏田可就保不住了!」

崔柏泉撇撇嘴:「這種事我還要你提醒?若不是信得過的,我也不會把關係到金錢的事託付給他。」頓了頓,「我聽說你家昨兒來了貴客?」

明鸞笑道:「你是說周爺爺?他是我外祖家的商鋪掌柜,待我們可好了。我家老爺子想跟鎮上幾家大戶合夥開柑園,他答應了幫忙,今兒陪老爺子談判去了。這件事要是能成,咱們家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崔柏泉扯了扯嘴角:「得意什麼?知道你有好親戚了,難不成我就沒……」忽然住了嘴。

明鸞眨眨眼:「怎麼?你也有好親戚幫忙?以前好象沒聽你說起過。是什麼樣的親戚?」

崔柏泉卻不肯回答:「你管我呢,我不過就是隨口一說。」接著沉默地在松樹榦上斜斜割了道口子,「你今兒怎麼把你那姐姐也帶上了?不怕你伯娘說閑話?」

明鸞嗤笑:「她不敢說,這事兒是二姐的親爹答應的,我二伯父又一道兒上山,誰敢說閑話?況且鎮上也好,村裡也好,誰都知道她長著一張臭嘴,隨便她說什麼都沒人信,不過是當作茶餘飯後的八卦笑笑就完了。」

崔柏泉專心地盯著手上的動作:「雖說如此,你也要小心些。我母親和嬸娘也是出了名的嘴巴不好,但她們說的話還是有人信的,你還是提防一下吧。」

明鸞卻問心無愧,並不懼她們:「怕什麼?嘴長在她們身上,她們愛說啥,我控制得了嗎?如果無論我要做什麼,有人說說閑話,我就束手束腳的,這日子也不用過了。」

崔柏泉眼神閃爍:「別的事倒罷了,可萬一她們抓住你做的一點平常小事到處宣揚,壞了你的名聲,那你以後還怎麼嫁人呢?」

明鸞好笑地道:「我才多大?用得著這麼早就開始操心婚事嗎?就算真是這樣我也不怕,大不了就不嫁人唄。會因為幾個臭嘴婆娘的胡說八道就嫌棄我的,也不可能是什麼好人家,我幹嗎要委屈我自己啊?反正我能養活自個兒,不嫁人反而更好呢,我就盼著能過點輕輕鬆鬆沒人管束的小日子,才不自找罪受!」

崔柏泉盯著眼前的松樹榦,抬手便在上頭劈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明鸞見狀忙道:「你幹什麼呢?咱們是在割松脂,不是砍松樹,別割那麼深呀。」

崔柏泉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嘴,扭過頭去:「知道了!」語氣硬邦邦的,一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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