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落平陽 第五十八章 去向

聽完兒媳們的轉述,章寂長吁一口氣,遲遲沒有說話。章放低頭沉思。

章敞素來對家中大事沒什麼主見,一切都聽從父兄吩咐,只是此事關係到日後的生活,他也十分在意,見父兄都不吭聲,便有些焦急了:「父親,二哥,你們覺得哪處好?依我說,這三處都不是什麼好地方,不是倭寇,便是瑤亂,難道就沒個太平地界么?哪怕是清苦些,有陳家照應,熬一熬就過去了,平安二字最要緊。」

章放嘆道:「誰不想要平安?只是你也聽見老周打聽到的消息了,那個李師爺背後站著高家,就等著給我們下套,好借刀殺人呢,怎麼可能會放我們去那太平地界?」

章敞心中暗恨,咬牙道:「可也不能因為有人等著給我們下套,我們就只能往這些兇險的地方去了啊!再說,周叔先前不是說過么,廣東一地有不少衛所缺人呢,即便那李師爺把清遠衛這條路給堵上了,不是還有別的衛所?何必非要往這三處去?」

章放偷偷看了章寂一眼,見他沉思不語,便板起臉訓斥弟弟:「我們章家祖上是以軍功起家的,大哥在軍中也有些聲名,你我兄弟雖不敢與大哥相比,也別墮了祖宗威風,怎能因為去的地方不大太平,便慌裡慌張的?父親先前就說過了,既然成了軍戶,日後便是軍人了,即便要真刀真槍對上倭寇,也不能退縮。再者,若咱們立了功勞,說不定還能藉機東山再起,方不失我章家將門本色!」

章敞啞口無言。章家祖上確實是以軍功起家的,但幾代人傳承下來,早已改弦更張,連父親章寂在軍中多年,也只是隨波逐流而已,遠遠稱不上什麼名將,同輩的也就只有長兄章敬在邊疆擔任實權武官,若不是因緣巧合之下,打過幾次小勝仗,怕是早早就要調回京中換個清閑的職位了。他本身更是不堪,連騎射水平都十分平庸,真要叫他去打仗,他光是聽著,便覺得腳軟了。

陳氏見丈夫吃癟,有心要安撫幾句,只是礙著公公與二伯,不敢說得太多,便輕聲勸章敞:「相公莫憂心,我再跟周叔說說,看能不能另尋個安穩些的去處。若真的能立功,兇險些便也罷了,就怕有人攔著我們出頭不說,還會在暗地裡設了圈套,無聲無息地害了我們全家性命,那就得不償失了。」

章敞看向妻子,目光放柔。明鸞在旁看著,撇了撇嘴。

宮氏卻悄悄扯了扯丈夫章放的袖子:「你糊塗了?父親說那話,是為了不墮自家威風,哪裡還真能往兇險的地方去?」

章放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你不懂這些,就別插嘴了。」

「誰說我不懂?!」宮氏只覺得委屈,壓低了聲音道,「我在外頭,事事都是親眼見的,看得比你清楚。你聽我說,這周掌柜是外地人,陳家的鋪子也不是什麼大商號,只是家小店,即便在府衙有熟人,也沒什麼份量,否則怎會輕易叫個師爺一句話就支開了?真有門路的,直接找上知府就得了,還用擔心受那些小人物制肘?哪怕是沒門路收買知府,只要肯用心打點疏通,定有法子收買更能說得上話的人,給我們安排個安穩的好去處。偏叫我們從這三個兇險之地里選,知道的,明白他是使不上力,不知道的,還當他捨不得銀子,不肯用心呢!」

章放只覺得妻子這話刺耳,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給我住口吧!」

宮氏扁扁嘴,不甘不願地縮了回去,卻沒提防身邊玉翟與明鸞都聽了個齊全。玉翟暗自羞惱,咬咬唇,看了明鸞一眼,見明鸞嘴邊露出諷刺的笑意,她臉漲得通紅,忿忿地扭開頭去。

明鸞涼涼地在旁道:「二伯娘果然真知灼見,周爺爺確實沒有門路,又沒有本事,更不如別人有錢、大方,哪裡能與二伯娘相比?不如二伯娘想想法子,給咱們選個再安穩不過的好去處吧?既要離府城不遠,又要太平無事,上鋒要和氣,好相處,還要住得舒服,衣食無缺,如果能偶爾有沒風險又能立大功的機會就再好不過了!」

宮氏氣結,怒道:「這是哪家的規矩?長輩們在說正事,小輩插嘴不說,還這般冷嘲熱諷的。我好歹是你長輩,你就這樣跟我說話?你母親是怎麼教的你?!」

明鸞笑笑:「我母親雖然也教了我禮數孝順,但也教了我做人的道理。我就不明白了,周爺爺一路護送我們南下,又花了錢,又費了心,更冒了風險,到了廣州,又幫我們收拾房子,安排衣食,打聽消息,操了無數的心,怎麼還有人嫌他安排的房子不夠舒適豪華,派來的夥計不如丫頭婆子用得方便,打點的銀子花得不夠多,認識的官兒不夠大,如今連小氣、無能的話都出來了,怪不得古人說,升米恩,斗米仇呢,我都替周爺爺委屈,真真吃力不討好!」

「你!」宮氏氣得渾身發抖,猛地轉向陳氏,「三弟妹,你就由得她在此胡說八道?!」

陳氏皺眉給明鸞使眼色:「不可胡鬧!」明鸞冷冷地站起身:「母親,咱們章家是有規矩的人家,祖父教過我的,就算處境再艱難,也不能失了做人的根本,不然就對不住祖宗。所以,你要怪我不敬長輩,說我無禮,我都認了,但該說的我仍然會說,因為在我心裡還是祖宗更重要!」

宮氏直直瞪著她,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章敞便提高聲量喝斥女兒:「這與祖宗有何干係?還不快給你二伯娘賠禮?!」

「好了!」章寂冷聲喝止,「吵吵鬧鬧的象什麼樣子?!這裡是爭吵的地方么?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話!」又瞥了明鸞一眼:「你二伯娘嘴碎,你跟她爭什麼閑氣?她不佔理,難道你就有臉了?!」

明鸞乖乖蹲回原位,沒再吭聲。要是真的辯駁起來,她未必駁不過,但今天探監時間有限,正事更重要,她就當給臉章寂了。想了想,她湊上前扯回正題:「祖父,衛所的事,您到底是怎麼想的?好歹給個話啊!」

章寂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又看了看兒子媳婦們,沉聲問:「老周當真提過,那馬掌柜的熟人被支使去了惠州府,是七日後迴轉?」

陳氏忙答道:「周叔是這麼說的,那個人在三日前出發,算來還有四天就回來了。」

章寂看了看章放與章敞:「你們覺得如何?這種事那李師爺一定心知肚明吧?他會只是單純把人支走幾日?只怕這七天之內,我們的去處便定下了!」

章敞正氣惱地瞪著女兒,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頓時把方才的氣惱都拋在了腦後:「父親這話的意思是……我們只有四天時間了?!」

章放驚道:「不好!我們本就不知他們底細,打探消息費了不少功夫,如今即便選定了衛所,能不能在這四天之內想到辦法把事情定下,還是未知之數,更別說那些人也不會由得我們稱心如意,這可如何是好?!」

眾人驚慌失措地盯著章寂,章寂卻只是沉吟:「我在京中時,雖很少管事,但兵部的文書還是看過一些的。我記得廣東一地,除雷州從前有過倭寇,鬧得比較大之外,其他地方情況並不嚴重,特別是潮州衛的靖海、海門一帶,只能算是偶爾有之,而東莞那邊,則多年沒鬧過倭亂了,反而是走私的情形比較多。如今南洋、西洋的貢品與商品貨物都是從廣州上岸,依朝廷律令,需繳納大筆稅款,有不法商人為了逃稅,便私下將貨物從廣州附近運上岸。東莞千戶所與大鵬千戶所都肩負著遏止走私的重責。」

章放不敞:「可老周不是說……」頓了頓,「興許是他不清楚這些?他畢竟不是廣州本地人。」

周合不是廣州人,但馬掌柜卻在廣州經營多年,就算對靖海的情況不了解,東莞的事不可能沒有耳聞。可周合確實曾明明白白提過,東莞倭寇厲害,暗示章家人不要選那裡。

宮氏冷冷笑道:「我說呢,原來如此!這東莞千戶所才是個好去處,油水豐厚不說,既然有大筆財貨流通,想必也比別處繁華些,我們若到了那裡,日子定比別處強!」她扯了丈夫一把:「咱們就選那裡吧!」

陳氏臉色漲紅:「周叔素來是個穩妥人,不可能故意隱瞞的,他必定不知情,又或許有別的緣故!」

明鸞心中大感安慰,陳氏總算能為自己人多說兩句話了,不然她都要為周合叫屈!

章寂冷冷地掃視宮氏一眼:「急什麼?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就等不及要去了?誰告訴你東莞千戶所是個好去處?」

宮氏一愣:「可您方才不是說……」

「那裡多人走私不假,油水豐厚也是事實。」章寂冷哼,「可老周說那裡死人多,也不曾撒謊!過去十年裡頭,那地兒幾乎是一年換一個千戶,連兵部都盯上了,你道是什麼安穩的好去處?若是對付倭寇,我便是丟了這條老命也無所謂,可叫我為點財貨跟人爭利,還叫人算計死了,我還不如死在刑部大牢里呢!」

宮氏訕訕地縮了縮脖子,章放連忙道:「父親不要生氣,她一個沒見識的婦人,能懂得什麼?」

章寂重重地哼了一聲:「若真有安穩的好去處,難道我不想么?即便我盼著殺敵立功,重振家門,那也是過去的想法了,咱們家如今受苦受難,沒了好幾個孩子,正是該休養生息的時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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