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落平陽 第五十五章 抵達

梅嶺上以關口為界線,嶺南嶺北,氣候大變,景緻也大有不同。明鸞穿行在香雪海中,聞著撲鼻的梅香,心情變得越來越好。

這一處梅嶺,不但擋住了來自北方的寒風,造就了嶺南的溫暖,更讓人覺得,它分隔開了兩個世界,彷彿連京城朝廷那些紛紛擾擾的煩心之事,也一併被擋在嶺北了。

既然梅嶺的這一邊已是另一個天地,她又何必唉聲嘆氣,束手束腳?她就不信,憑自己的本事,不能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闖出一片天來!

章家人休息了一會兒,又再度趕路。下山總比上山要輕鬆些,只是刑具沉重,又是走在山道上,為安全起見,速度就快不起來,卻也比上山時好受多了。周合落在隊伍後面,讓夥計將文虎接過去照應,又讓人來前頭問陳氏,要不要讓玉翟與明鸞也到後面坐馬車?雖然只是運貨的馬車,好歹不用自己走,兩條腿也能歇了歇。

明鸞倒是無可無不可的,這驛道是用山石鋪成,一般的貨運馬車沒有減震裝置,走在這種路上顛簸得緊,坐車未必舒服,還不如走呢。宮氏則大力慫恿女兒應下,甚至還想跟女兒一道去,被章放小聲訓斥兩句,便板著臉不說話。玉翟也犯了倔脾氣,死活不肯跟夥計走。

陳氏見狀便有些為難,玉翟不去,明鸞身為妹妹,就不好獨去了。明鸞瞥了她一眼,對夥計道:「不要緊的,這驛道又不算險峻,我好好走,不會有問題,還能順便賞景呢,你們把三弟照顧好就行了。」夥計看向周合,周合略一沉吟便點了頭,兩人帶著文虎往後走。

陳氏有些臉紅,小聲對明鸞道:「若是你覺得累了,跟母親說一聲,母親來背你吧?」

「用不著!」明鸞扭開頭,閉眼深深吸一口花香,「我身體好著呢,這個把月在船上我也沒少運動身體,腿腳比你都利索!」

陳氏哪裡肯信:「鸞姐兒……」話只開了個頭,宮氏便從旁邊插進兩句冷言冷語:「三弟妹真是心疼閨女啊,實在對不住,我們二丫頭連累三丫頭了,三弟妹可別見怪!」

陳氏只能勉強笑道:「二嫂說什麼呢?一家人哪有什麼連累不連累之說?」

宮氏還要再開口,章放不耐煩地回頭罵道:「行了行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胡鬧!三弟妹哪裡對不住你了?若不是她,你以為有現在的好日子過?!」說得宮氏一臉訕訕地低了頭。

陳氏忙打圓場:「二伯言重了……」話還沒說完,便察覺女兒在扯自己的袖子:「什麼事?」

明鸞很想劈開她腦子看看她的腦迴路是怎麼長的,明明是人家理虧,怎麼她總表現出一副心虛樣兒?!只是這裡人來人往的,明鸞沒興趣當著外人教母,便笑了笑,扯開話題:「方才在嶺北時,母親給我說了好些詩,這裡的景緻比那邊更好,不如母親再給我說幾首吧?」又順道叫上章敞:「父親最愛作詩了,可得了好句?」

眾人都笑了,王老實一臉不解地問她:「章家三丫頭,你是怎麼了?走山路也不累?還要做什麼詩啊乾的?」眾人聽了笑得更歡。

章敞苦笑道:「三丫頭也不知是怎麼了,從前也不見她對詩詞一道感興趣,今兒倒起了興緻。」

章寂也回頭問孫女:「三丫頭莫不是叫老周那一番說辭給激出了好學之心吧?」

明鸞白了他們一眼:「哪有這麼複雜?做詩不就是講究個有感而發嗎?我瞧這片梅花景緻好,倒是很想做首詩來吟誦一番,可是我肚子里墨水不夠,想不出句子來,只好求父親了。」

章敞發愁地道:「這會子鬧哄哄的,又有這麼多人來來往往,我們也要趕路,便是有好景緻,又哪裡有閑心作詩?」

「非也,非也。」明鸞搖頭晃腦地道,「這裡不是梅嶺么?長的都是梅花。大冷天的,別的花兒都不敢開了,只有它敢開,所以世人都說梅花有風骨,不懼寒風摧殘。咱們做人也要學它的,辛苦怕什麼?困境怕什麼?日子還是一樣要過的,為什麼要整天愁眉苦臉?苦中作樂也無不可。所以我覺得,這裡的梅花開得越好,咱們就該越高興才是,它們可是我們的好榜樣呢!」

章寂笑道:「這話說得有些意思了。」章放也笑著點頭:「果然有些意思,只是說得略嫌有些粗,不夠文雅。想想古往今來,無數文人墨客路過此地,都為梅花風骨感動,也為此留下了無數詩篇,可惜咱們一家今日從此過,留下的卻是這麼一番大白話。」

明鸞見他嫌自己的話白,有些不樂意了:「想要文雅些,還不容易么?」絞盡腦汁想了想:「我有兩句了,叫做……呃……我勸阿爺重抖擻,一路梅花一路詩!」

眾人聽了都是一愣,接著王老實咂巴咂巴嘴,說了句:「還挺好聽。」章家人便哄然大笑起來。章寂更是一邊笑一邊道:「果然不錯,夠直白,不象你老子他們嘰嘰哼哼的,說的話叫人聽不明白。」章敞卻搖頭道:「前一句就是大白話,後面那句是現學現賣的。這算什麼詩?打油詩都算不上!」

明鸞斜了他一眼:「就算是打油詩,那也是詩啊,好歹有兩句了。咱往後在這梅嶺上也算是留下了一燦爛的篇章!」

章家人又笑了,連跟在後頭的周合聽說了,也笑個不停。

他們一行人又笑又鬧的,別的路人都覺得驚訝不已,有一個坐在路旁的老者便說了句話,聲音有些大,只是聽他口音,應是粵地人,說的是廣府話。章家人沒一個聽得出來,只是察覺他是在對自己一家說話,便停下了腳步。

明鸞在現代實習的時候,曾經在一個香港主管手下做了三個月辦公室小妹,幫著做些端茶倒水送文件點餐的雜活,倒是勉強能聽懂粵語,只不會說。乍一聽到那老者的話,她還沒反應過來,只停下了腳步,直愣愣地轉頭望過去。

坐在那老者身邊的一位中年人便用官話解釋道:「這位老先生方才說,在這條驛道上來往多年,流放的犯人也見過不少了,還是頭一回見到這般樂呵呵趕路的,實在是難得。」

章寂見這中年人儀錶頗為不俗,雖然只穿著半舊青袍,卻別有一番氣度,猜想他不是尋常人,便微笑著向對方點頭示好,又向老者行同樣的禮:「流放的路途雖苦,但正如小兒女所說,不妨苦中作樂,日子也好過些。」

老者笑著點點頭,倒是沒再說什麼。反倒是那青衣中年人走過來道:「方才聽見這位小姑娘說的『一路梅花一路詩』,倒有些意思,小小年紀,情懷不俗啊!」

章寂哈哈笑道:「這是我小孫女兒,素來頑皮,打擾了先生休息,還請勿怪。」

明鸞也是補習過古代禮儀的,見狀便乖覺地上前一禮:「叫先生見笑了。」

中年人笑呵呵地擺手:「客氣,客氣。」

他請章家人一道過去在梅樹下歇息片刻,章寂便去問左四的意思,左四想了想,離方才休息也有小半個時辰了,略歇歇腳也好,便應了,由得章家人各自散開坐下,章寂便與那中年人說了一會兒話。

原來那人姓柳,名叫柳信文,是新任的廣東德慶州同知,剛剛接到任命,帶著兒子與家人正要前往德慶赴任,才會路過此地。章寂與他說話的時候,他的兒子一手拿著一束梅花跑了回來,臉蛋紅撲撲的,見了章家等人便有些不好意思,忙將梅花往背後一藏,小步挪到父親身後。

柳信文笑著向章寂介紹兒子:「這是小兒柳璋,都十一歲了,還象個孩子似的愛玩愛鬧,倒叫侯爺見笑了。」

章寂打量了那少年幾眼,見他眉清目秀的,襯著一身裘衣,如同王孫公子一般俊朗,便誇了幾句,只是誇完之後,卻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大孫子。文龍比這少年大不了多少,章家未出事時,也是乖巧討人喜歡的孩子,如今卻流落在外,不知幾時才有再相見之日,他心裡不由得難過起來。

宮氏則直接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兒子,眼圈當即就紅了。玉翟連忙遞了手帕過去。

她這裡一動,柳璋便察覺了,有些好奇地望了過來。玉翟發現他在看自己,臉一下漲紅了,轉開臉不讓他看。柳璋反而更加好奇,便盯著看個不停,直到父親輕咳一聲,才發現自己失禮了,臉又是一紅,低下頭來。

這只是驛道上發生的一點小插曲,柳章兩家人聊了一會兒,又結伴下山,到得山腳下後,便相互告別,柳家去尋客店,章家繼續往前趕路,直到太陽西下,方才在周合事先派人來安排好的住處落腳。

第二天早起,章家人繼續趕路,他們到了南雄府後,休養生息了幾日,再坐上周合安排的小船沿湞水南下,到韶關轉入北江,一路駛向廣州。

他們到達廣州那天,已經是十一月中旬,天灰濛濛的,風裡夾著雨絲,打在身上格外陰寒。周合不方便與他們同行進城,下了船後與左四等人約好了晚上在城裡的商鋪會面,便與他們分開了。左四等差役帶著章家人入城,直奔府衙,將公文交了上去。

此時已經將近臘月,廣州府衙里的官員已經在盼望過年封衙了,大多數公務都是師爺協理,忽然來了這麼一樁公務,那師爺倒有些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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