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落平陽 第五十四章 梅嶺

大人們露出古怪的神色,明鸞立刻就察覺到了。她悄聲問陳氏是怎麼回事,陳氏卻裝作無事地搪塞她:「哪有什麼事?只是沒想到沈李兩家一行會遇上這麼多波折,你大伯娘還在水仙庵養病呢,謝姨娘也在,只盼疫情不會影響到她們。」

天花是得過一次就不會複發的疾病,沈氏既然已經得過了,自然不會再受疫情影響,不過謝姨娘卻有些麻煩,如果連後者也生了這個病,還有誰來照顧沈氏?

明鸞又想起另一個疑問:「奇怪了,大伯娘與謝姨娘還留在水仙庵,並不奇怪,為什麼押送沈李兩家的官差也在那裡?先前是因為有我們在,他們押送沈大爺夫妻過去,我們走了,他們難道還會把沈李兩家也挪過去嗎?」水仙庵的條件比起縣衙大牢要強得多了,她才不相信,以吳克明的刻薄,會讓仇人享這個福。

陳氏搖頭說:「這種事我哪裡知道?你也別再問了,趕路要緊。你若真的閑得慌,到後頭扶你二姐姐一把,我瞧她都開始喘氣了。」

明鸞睨了她一眼,總覺得她好象有什麼東西瞞著不想讓自己知道,眼珠子一轉,暫時壓下不提,跑到隊伍後頭去扶玉翟。

玉翟低頭默默地走著,見她來扶,有些彆扭地掙開了手:「不用你,我自己能走!」

明鸞撇撇嘴,心想自己只是好意,既然對方不領情,幹嘛還要拿熱臉去貼人冷屁股?便索性再緩兩步,改扶周姨娘。

文驥死後,二房只剩下文虎一個兒子,他的地位便忽然變得重要起來。章放見他年紀小,而自己又帶著桎梏行動不便,特地讓妻子宮氏抱著文虎走,宮氏極不情願,最後是周合手底下一個夥計將孩子接了過去。這麼一來,周姨娘就空出手來,又不用親自拿行李,便獨自慢慢走在後面。她久病初愈,體力有些跟不上,明鸞來扶,多少是個助力。她心裡感激,看向明鸞的目光中便帶了慈愛:「多謝三姑娘了,奴婢怎麼承受得起?」

「什麼承受不承受的?你是病人,要是走得太慢,就會耽誤大家的行程,不用啰嗦了。」明鸞沒興趣慢慢跟她客氣,便直接拿大道理堵她的嘴。

周姨娘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這段路是陸路,又是大道,來往客商不少,左四等人不敢當眾做假,便讓章家一行人實實在在地走了二十多里路,頂多就是途中讓他們多休息了幾次,結果走到山腳下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了。左四與張八斤等人商量了一下,回頭找遠遠綴在後面的周合一行人,提出在山腳借宿,等明天再上山。不然夜裡走山路,就算有驛道,也多有不便。周合答應了。

周合早年曾經多次前往嶺南做買賣,這條路是走熟了的,雖然如今他已經成了鋪子的大掌柜,但在大庾山腳下還有幾個熟人,來往的客商中,也有認識的。他也不提陳氏與自己的關係,甚至不提官差們押送的是章家人,只跟人說跟張八斤等人在路上一見如故,約好了同行,就租到了一處閑置的農家小院住宿。眾官差、章家人與商隊成員們齊齊在這農家小院里安頓下來。

吃完飯各人回屋歇息,明鸞瞅著陳氏在井台邊洗衣裳,旁邊沒有人在,便湊了過去,重新提起那個問題:「白天說起水仙庵天花疫情的時候,祖父、二伯父、二伯母、父親與母親的臉色都有些古怪,是為了什麼?難道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陳氏身體僵了一僵,迅速收斂了異色:「哪有什麼不對?白天我不是都說過了么?你要有空閑,就幫母親把這幾件衣裳洗了。」

明鸞眯著眼看了看她,忽然問:「達生是誰呀?」

陳氏愣住,臉色一白:「你從哪裡聽來這個名字的?!」

「不是你跟周爺爺說起的么?」明鸞笑了笑,「我無意中聽見一字半句的,覺得這名字陌生,卻好象是你們的熟人,因此便好奇想問問。」

陳氏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哪裡是我的熟人?大概是你周爺爺的熟人吧?」

「母親又哄我。」明鸞站起身,「你不說,我問父親去!」說罷轉身就要走。

「回來!」陳氏急急喝止,見女兒回頭露出疑惑之色,才發現自己的聲量略高了些,便有些不自在地道,「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也拿去問你父親。他今兒戴著桎梏走了幾十里地,早累得睡著了,不許你去吵他。」

「那母親就回答我吧?」明鸞眨了眨眼,「要不咱倆各退一步,方才那兩個問題你任選一個回答,另一個你不說,我也不再問人去。怎麼樣?」

陳氏目瞪口呆地看著女兒,忽然有些明白了,惱怒之餘,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點了頭。

明鸞聽完沈家人做過的事後,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們是傻子嗎?這種事也敢做?!」

陳氏心情鬱郁:「我也不願相信,可我問過你大伯娘……」

「她承認了?!」明鸞更加震驚,這種大事,她以為沈氏死都不會認的。

陳氏黯然點頭:「那天聽了她的話,我忽然發現,我好象從來都沒看清她的為人,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一意孤行……我們家也算是開國功臣之後,你祖母是悼仁太子的親姨母,素來親近東宮一家,哪怕是你大伯娘不開口,也斷不會與姦邪之人同流合污。沈家既是悼仁太子妻族,有什麼想做的,只管與我們家好生商量就是了,何至於到下毒手的地步?你祖父也說,雖不喜沈家行事,卻從來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也不曾攔了他們的去路,唯一有可能阻礙的,就只有不許你大伯娘為了沈家無視章家人性命一條,可這明明是正理,你大伯娘居然就為了這點小事,指使娘家人暗害公公,實在是不孝之至!她……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明鸞也百思不得其解,她所認識的沈氏,應該是那種時時都能拿大道理來掩飾自己用心、為自己謀私利的人,會下手害章寂,這不奇怪,奇怪的是沈氏居然承認了……也許是因為秘密被人揭破了,所以不再妄想掩飾?

明鸞晃了晃腦袋,對陳氏道:「你管她和沈家人是怎麼想的呢?反正現在她也跟我們不是一路了,她是死是活,那都是她自己選的,她自作孽,委屈的是我們!如果將來真的能見到大伯父,就把這件事告訴他,省得他還以為大伯娘是個多賢惠的妻子呢!」

「怎能不管她的死活?」陳氏黯然道,「她不仁,我們不能不義。我們走了之後,她便留在彭澤休養,還說要等明年開春再與沈李兩家的人一道南下呢,可如今水仙庵疫情爆發,若真有個好歹,你大哥哥大姐姐便可憐了……」

明鸞好想翻白眼,那兩位便宜堂哥堂姐,最初給她的印象挺好的,可也就只有那一面而已。現在隔的時日長了,回想起來,她都快把元鳳的長相忘了,哪裡還有半分情誼在?她道:「母親操心的也太多了,咱們是親身經歷過的,心知肚明。水仙庵哪裡還有什麼疫情?既然有,那一定是沈家人搞出來的!如果大伯娘因此受了連累,那也是他們自找的,如果說大哥大姐可憐,那二哥二姐可不可憐?四弟四妹可不可憐?要我說,大哥大姐已經很幸福了,現在是我們比較可憐呢!」

陳氏長長地嘆了口氣:「這種事哪有這麼比較的?罷了,水仙庵離我們已經很遠了,我們且顧著眼前的事吧,明兒還要爬山呢,你趕緊回去睡覺!」

一夜安睡,章家眾人養精蓄銳,第二日早起,便開始了爬山之旅。

大庾嶺在章家眾人看來,頗為高聳,可明鸞看著也就是一般高而已,一路上山都有驛道,用灰白亂石鋪就,雖不算平穩,倒還算寬敞。驛道兩旁的山壁彷彿被無數斧頭胡亂劈過似的,嶺巆嶙峋,倒是道旁種了不少梅樹,雖然花時未到,卻也是不錯的景緻。

越往山上走,這梅樹便越見越多,眼看接近關口時,竟有漫山遍野之勢。章家父子三人帶著刑具,走山路頗為辛苦,差役們有心優容,特地放慢了速度,章寂猶可,章放、章敞二人習文多年,竟起了賞景的心思,開始討論再過一兩個月後,這山上的梅花會是何等景緻。

驛道上來往行人不少,周合也不再避著人,命夥計押著貨物馬車隨行在後,自己帶了個小廝趕上前來與章家人同行,還為他們介紹起這「梅嶺」的典故。原來這大庾嶺又有梅嶺的別名,北宋時有詩人見嶺上無梅,就命人在道旁植梅,好讓此地名副其實。後來這麼做的人越來越多,這梅嶺上的梅花也就越來越多,漸漸的竟成了一大名景,連南安、南雄兩地官府也每年在此植梅,到了隆冬時節,這梅嶺上的梅花開放,漫山遍野,宛如彩雲。因嶺南嶺北時間有差,花期可延綿四月之久,蔚為奇觀。

周合還笑道:「往來此地的許多詩人墨客留下了不少詠梅的名篇,其中有一首被譽為『嶺南第一韻』,相傳是為此地所寫的最早的一首詩,乃是吳國時陸凱的《贈范曄》: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明鸞「啊」了一聲:「這後面兩句,我是聽過的!」

周合呵呵笑著撫須:「好,鸞姐兒果然聰慧,小小年紀就記得詩詞了。」

章敞卻輕聲訓斥女兒:「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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