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落平陽 第三十五章 袍子

章寂又訓了幾句話,便覺得疲累不堪,無法再支撐下去。章放章敞侍候他睡下,也各自帶著妻兒散開。明鸞找了個借口落在後面,偷偷看章放的神色,章放察覺,拍了她頭頂一記:「看什麼看?」

明鸞眨了眨眼,道:「二伯父,祖父也是關心你,怕你吃虧,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章寂臉上訕訕地,小聲嘀咕:「小丫頭才多大年紀,倒來教訓我了,真當自個兒是大人啊?也不怕人笑話。」

「怕什麼笑話?」明鸞撇撇嘴,「二伯父難道沒發現?如今連二姐姐和四妹妹都穩重起來了,你要是還拿我們當孩子哄,才會鬧笑話呢!」

章寂一怔,想起玉翟如今就在病倒的兄長身邊侍疾,而青雀晚飯前在灶台邊幫周姨娘加柴火,同時還要照看蹲在一旁的弟弟文虎,忽地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他們章家富貴了三代,他雖比不上王公子弟,也是自小錦衣玉食、婢僕環繞長大的,他的兒女從出生的那一日開始,便如他一般在富貴鄉里長大,沒想到一朝家門遭禍,卻要吃這樣的苦頭,連小門小戶的孩子都不如。他身為父親,心裡真象刀割一樣痛苦。想起逃走的文龍與元鳳,他對沈氏的怨恨又添了一筆:如果是想為章家保存一條血脈,為何不把文驥玉翟也帶上?哪怕是只帶上一個文驥。文龍與元鳳雖遠離家人,卻有下人照顧服侍,還能前往遼東與父親章敬會合,比起流放的弟妹們不知強了多少倍。

明鸞見他神色間帶了悲憤,心中疑惑不解,但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二伯父,那個葯只有一顆,最後是給了誰吃?」

章放醒過神來,淡淡地道:「自然是給了你祖父。他老人家不知道你二哥也要吃這葯,記得別露了口風。」

明鸞訝然,但想想也能理解,古代人最重「孝」字,章放會有這樣的決定也不奇怪,但文驥怎麼辦?他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

聽了明鸞的疑問,章放忍住悲意,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已經餵了他吃對症的葯,他年輕,熬得住的,不要緊。若是運氣好,說不定明日你舅舅派的人就到了。」

那要是還沒到呢?又或者人到了,卻沒帶需要的葯呢?明鸞很想問問清楚,但看到章放的神色,她又不忍心再問下去了,胡亂說了幾句話,便回到陳氏身邊。

陳氏低聲問她:「鬧了一晚上,身上如何了?你先前不是說有些發熱么?」

明鸞這才發現,折騰了這一晚,自己出了一身汗,被風一吹,還真有些冷,連忙翻出乾衣裳換上,晃晃腦袋,覺得似乎輕鬆些了。這是病好了?

陳氏忽然低叫一聲:「你大伯娘回來了!」明鸞轉頭去看,果然看見沈氏悄悄地走到章寂床前跪下,也不吭聲,只是低頭跪著。

這算是來請罪嗎?她這樣跪一晚上,明天起來還不知會怎樣呢。既然是要認錯,幹嘛不跟其他人打聲招呼?

明鸞不理她,徑自閉上了眼,心裡想:只要她別再犯同樣的錯誤就好。

一夜無事,次日清晨明鸞睜眼起身,只覺得頭暈的癥狀似乎又回來了。她懷疑是昨晚的病根未除,急忙去尋母親討葯吃,無意中一回頭,便看見沈氏仍然跪在昨夜跪的地方,章寂已經醒了,看見她在床前跪著,也有些吃驚,眉頭皺了皺:「你這是做什麼?」

沈氏磕了個頭,眼淚叭地掉了下來:「媳婦兒知錯了,求父親責罰,但媳婦兒便是死……也不能被休回娘家去,求父親開恩!」又磕了個頭。

章寂看著她蒼白而憔悴的臉色,紅腫又無神的雙眼,嘆息一聲:「你自嫁進章家,素來行事得體,看在你的面上,我們從來沒有跟沈家斷絕來往的意思,你何苦行此偷竊之事?有什麼難處大可以說出來。我們章家確實艱難,但若有餘力,拉姻親一把也沒什麼。就連我們自己,不也是靠了姻親之力,才苟延殘喘至今么?」

沈氏慘笑,不是她多心,公公這話聽起來大方,但真要開口相求,答案一定是章家沒有「餘力」,無法援手。她實在沒法看著侄兒病下去,才不得已悄悄取了葯去的,若是侄兒服藥後能有起色,她便是受再多委屈也心甘情願,可如今他卻還是老樣子,叫她如何甘心?世人都只顧著私心私利,不願發發好心幫一幫別人,遇上這樣的婆家,她又能怎麼辦?然而他們無情,她卻不能無義,光是為了兩個親骨肉,她就不能離了章家。

想到兒女,沈氏忽然覺得自己又有了勇氣,重重地磕了好幾個響頭:「媳婦錯了,求父親開恩!」

章寂見她額頭青紫,卻還彷彿不知疼痛一般繼續磕頭,只當她是被次子的話給唬住了,真心愿意悔改。這年頭,但凡是知禮的人家,養出的女兒就沒有不害怕被婆家休棄的,更別說她還有一對兒女。他連忙叫住她:「好了!知錯就好,去跟給弟妹們也賠個不是,你拿了你三弟妹的葯,耽誤了你二侄兒的病情,原該向她們賠禮。」

「是。」沈氏又磕了個頭,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去找宮氏。宮氏正忙著照顧兒子呢,雖然有留意公公對她的處置,卻不可能有什麼好臉色,只是冷哼一聲:「但願大嫂子以後別再偷我們的東西就好!」便不再理會。沈氏臉色蒼白,無助地看向玉翟,出乎她意料的是,素來對她還算親近的玉翟居然移開了視線。

這時章放取了早飯回來,見她在這裡,只是很冷淡地打了聲招呼:「灶台上正缺人手呢,大嫂子若無事便過去幫一把吧。」就不再理她。

沈氏受了冷待,只得轉到陳氏這邊來。陳氏一向與她親厚,雖然心裡也有過幾分不滿,但看著她向自己下跪磕頭賠禮,哪裡還顧得上那些?連忙一把將她扶起:「大嫂子不必如此,以後好好過日子就是了。咱們一家的流放之路這才是開頭呢,往後還要靠全家人同心協力,相互扶持。」沈氏低頭擦淚,哽咽道:「好弟妹,我知道你的真心……」

明鸞默默地從這對好妯娌身邊走過,跑到灶台旁去幫忙。正在煮稀飯的周姨娘見了忙道:「三姑娘,這裡用不著你,你去那邊等著吃吧。」明鸞沒動,只是看了看火勢:「要添柴嗎?二伯母叫四妹妹疊衣裳去了,我來幫你。」說罷便從院子角落抱了一捆乾草枯枝過來。

周姨娘有些感動,忙笑道:「那就多謝三姑娘了,三姑娘真懂事。」

明鸞笑笑,一點一點地替她添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在現代沒用過土灶,卻是看過電視、讀過小說的,小時候在外婆家也見過改良後的灶台,知道大概的燒柴決竅,剛開始還有些抓不住門道,燒的火一時大了,一時小了,但經過周姨娘小聲指點,她很快就學會了,燒得比有經驗的青雀還要好些,畢竟有個成年人的腦子。

周姨娘小聲誇獎著,見明鸞聽了還向自己道謝,不由得生出幾分詫異,眼角瞥向不遠處的謝姨娘,心中疑惑:謝妹妹明明說這位三姑娘十分看不起側室偏房與庶出,只要抓住機會就一定要想法子折騰她們的,今日看來卻不象是這麼驕橫的孩子,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早飯沒多久就燒好了,章家人取了自己那一份分食,接著李家人也過來取走了剩下的部分,唯有沈家落到最後,鍋里已經清空了。杜氏看著章家人的冷眼,以及李家人的無視,氣得一路發抖一路走回去。

沈君安有氣無力地嚷著餓,沈昭容在旁柔聲安撫他,沈儒平看著與過去判若兩人的兒子直嘆氣,見妻子空著手回來了,便奇怪地問:「早飯呢?」

杜氏氣憤地道:「都被搶光了!章家實在太過無情無義了,李家也不是什麼好貨!三姑奶奶居然也不給我們安哥兒留一份!」

沈儒平嘆了口氣:「去瞧瞧還有沒有剩的米,咱們自己做吧,手腳快一點,別餓著孩子。」

杜氏眼圈一紅,連連點頭,只是忍不住悲傷:「相公,大姐就這樣回去了,那些章家人會怎麼對她?」

「還不至於會致她於死地。」沈儒平倒是不擔心這一點,「大姐畢竟生下了章家的嫡長孫。再說,大姐夫與大姐一向夫妻情深,若是他們欺負了大姐,就不怕將來見了大姐夫不好交待么?只是近日我們恐怕再無法從章家人手裡拿到葯了,安哥兒的病情也不知道會如何,若早知道李家人會如此無情,翻臉不認人,昨兒就不該讓大姐給他們送葯!」

說起李家,杜氏跟丈夫一樣氣憤。如果章家還有些許理由與沈家疏遠的話,李家就完全是恩將仇報的白眼狼了。她甚至覺得,如果不是沈氏為了分一部分葯給李家,將陳氏的葯拿了一大半去,興許章家還不會翻臉。

沈昭容聽著父母的對話,神色有些不自在,小聲說:「父親,母親,沒了葯,哥哥怎麼辦呢?章家那門姻親總會再次派人追上來的,那時他家就有葯了,可我們家卻跟他們翻了臉,就算有葯也討不來……不如去賠個禮吧?」說到底這件事確實是沈家人理虧,但這句話她不敢說出來。

杜氏聽了女兒的話,含淚摸了摸兒子的臉蛋,哽咽著對丈夫道:「容兒說得對,安哥兒的病情不能耽擱下去了,相公,你快想想法子幫大姐一把吧,我們不能失去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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