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陸菊人從紙坊溝回來,就把她和井宗秀的談話告訴給了花生和花生她爹,便幫著花生做新衣新鞋,新的被褥,而茶作坊正修建著,隔三岔五也得去查看。這麼一忙,剩剩倒沒時間和精力管了,先是要出門,把孩子關在院子里,讓和貓玩,貓喜歡卧到門檐的瓮槽里,剩剩也就上到門樓上。

這使她非常操心,又把孩子帶到茶行,但她不停地要出去,給剩剩說:你到街上去玩吧,不要和別的孩子打架,也不要逗狗,狗急了會咬你的,玩一會就回來。剩剩一到街上,就玩野了,不是膝蓋碰爛了,就是一身的泥土,常常是天都麻磕磕地黑了,還不回來,陸菊人就在茶行門口喊:剩剩,剩剩!路過的人說:剩剩還沒吃飯呀?陸菊人說:一耍把啥都忘了。那人說:這個時辰了還沒吃飯,那正長身子哩?!陸菊人就去了幾個巷道,或去了牲口市場,剩剩不是和一夥孩子黑水汗流地玩著「搶山頭」就是歪著頭看著那些經紀人在袖筒里捏了指頭談價,陸菊人便要捏著個耳朵拉回來,給孩子洗頭洗臉,換衣服,嘟囔著罵。這樣下去畢竟不是個長法,陸菊人便想著把剩剩放到安仁堂去,她去徵詢陳先生,陳先生應允了,還說看能不能把剩剩也收為個徒弟。陸菊人午謝萬謝,甚至流下了眼淚,說她這個娘當得不好,看著剩剩一天到黑瘋得放不下,她是又心疼又著急,如果陳先生能收他做個徒弟,那她一塊石頭就落地了,她會每月送剩剩的口糧過來。陳先生也對她說,生下孩子當然就割不斷了親情,其實孩子和父母就像夫妻一樣,也是組合來的,有些孩子投胎於父母是來報前世恩的,有的則是來討前世的賬的,剩剩能到他這裡來,恐怕也是他前世欠了剩剩的。

說得陸菊人抹了眼淚,當日就把剩剩領了來。剩剩當然把那隻貓一塊帶著,貓一來倒爬上安仁堂的門樓上坐下了,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陸菊人就讓剩剩磕頭,叫著師傅。陳先生卻對剩剩說:你先不要叫我師傅,你背上有沒有個黃豆大的一個痦子,如果有,那我就收你,如果沒有,你還不是我的徒弟。陸菊人吃了一驚,說:他有的,後背上就長了個痞子。當下撩了衣服,還讓陳先生用手摸。陳先生接著說了一席話:家裡的畜牲沒有緣分不會來家裡的。蛇三年就有靈性,其一定要爬到某一個地方,再爬回來,反覆如此,三年之後就有靈氣,可以在草上爬,再多少年就可以在草上飛。狐狸看月亮看了一定的時間就回去,從月亮處吸收精氣。狗的天眼是通的,豬沒有靈氣不能長豬痧,這種豬常常像人一樣成坐威,而且要曬太陽。長牛黃的牛有的草不吃。陳先生的話連陸菊人都聽不明白,但她知道陳先生是肯收剩剩為徒了,讓剩剩再給陳先生磕頭,剩剩就連磕了三個響頭。陳先生說:剩剩,你既然認我師傅,就住在這裡,你不得頑皮,我叫你幹啥,你就得幹啥,如果你不聽話,這比不得你娘慣你,我可是該打就打,該罵就罵。沒想剩剩倒變了個人兒似的,從此乖順了許多,平日給野豬餵食,晾曬草藥,打掃屋院,有病人了或有交售藥材的,他都燒水端茶,接來送往。

安頓了剩剩,陸菊人就白天在茶行忙活,晚上幫花生做繡花鞋,給花生說了剩剩到陳先生那裡的事,花生卻嚶嚶地哭起來。陸菊人說:要出嫁呀,想起你娘啦?花生說:不是。你整天忙茶行的事,關心著井宗秀,關心著我,卻自已的孩子沒時間經管。陸菊人說:你不要哭,你這一哭我也要傷心。或許我不是好娘,楊家就剩剩一個獨苗,他又沒了爹,我是忙,忙也不是不經管孩子的理由,我是怕我老帶著他,他長大了沒個男人氣那怎麼行,成心放他出去野著,又怕他浪蕩成性了,以後成了混混,既然陳先生肯收他,那地方對於他是再好不過的,過上三天四天了,你和我都要去看看他就是了。花生就把陸菊人抱住,叫著姐,說:姐是個好娘的。我只覺得他不在你身邊了,有些孤單。陸菊人說:是有些孤單,你明年加緊要了孩子他也就有了伴。花生滿臉通紅,倒把頭戳在了陸菊人懷裡。

但是,周一山來找了陸菊人,說井宗秀託付他來協助著操辦婚,一再強調不要大張旗鼓,越簡單越好。陸菊人說:咋個簡單?周一山說:在旅部那屋院里收拾出一間,花生過去住就是了。陸菊人說:這不行!井宗秀是長官了,應該風風光光的,是預備旅的體面,也是渦鎮的體面。再說,花生怎麼能住過去就行了,是井宗秀也給劉家門上掛了馬鞭嗎,花生和那些掛了馬鞭去的女人是一樣的嗎?周一山說:我原主張預備旅放天假,鎮上請個戲班子的,可他把我訓了一頓,就怕你辦得太張揚,才特意讓我來的。陸菊人說:出嫁婚娶是大事,為啥就不張揚?周一山說:是忙啊,預備旅又不停出事,旅長這會就去了虎山崖,昨晚一個班長和一個兵跑啦,最近是豬尾上落了鳥屎,屎(事)上加屎(事)啊!陸菊人說:他井宗秀是獅子老虎還是兔子老鼠?周一山說:他當然是獅子老虎。陸菊人說:獅子老虎捕殺獵物那是一個樣子,可它們要閑了不是整天躺在那裡不動就是皮毛鬆弛著慢騰騰度步子,那兔子老鼠的才總是慌慌張張忙忙迫迫的。周一山就笑了,說:你說得對,可井旅長也給我說了,他這是二婚,年齡又大,讓他在眾人面前穿紅戴綠地拜天拜地夫妻對拜嗎?再說,一大操大辦,鎮一人肯定要來送禮,心裡不想送的或根本送不起的也是來送,借著錢來送,他這是趁機斂財呀不是?人家來送禮,這就又逼著得擺大場面,那得花多少錢?預備旅現在一動彈都是要錢,下來鎮子要改造更需要錢啊!茶號的生意怎麼樣?陸菊人說:還好。茶作坊蓋起來了,開始自已做黑茶,前景會是不錯的。周一山說:好好好,黑茶自己做,明年若收人多了,還要籌劃著再辦個皮貨行,把鎮上的所有皮貨店統在一起,另外,還可以辦煙絲廠和藥材加工坊。陸菊人說:哎哎,你是來幹啥的,你把我往哪處引呀?不辦大場面就不辦大場面,但得走規矩,劉家啥也不要井宗秀的,就圖個花生能明媒正娶么。到時候井宗秀得高頭大馬地來,用花轎抬了她去!周一山說:這當然!陸菊人說:不說大擺宴席了,可總得有頓飯吧,花生她爹,鎮上的老者們得一桌吧,你們預備旅一桌吧。周一山說:好么好么,我們男方家的擺兩桌,你們女方家的擺兩桌,這也就夠體面啦!陸菊人也笑了,說:咱倆倒成了男方女方的人了!那你給他們定個好日子。

周一山說:啥時你們女方準備好了就辦,每天都是好日子。陸菊人說:每天都是好日子,咋誰結婚都要選日子?周一山說:他是井宗秀呀,日在中天的,啥邪氣能侵了他?陸菊人覺得也是,先定了九月十五日,十五的月兒圓么。又想,十五是單數,單數不好,那就十六,十五說的是月亮圓,其中最圖的還是十六,就十六。

陸菊人把定下的好日子去通知井宗秀,井宗秀臉腫著,眼眯成了一條縫,而下巴上,手臂上也全是疔包,陸菊人嚇了一跳,說:到啥時候了,偏就把臉弄成這祥!杜魯成說:他去虎山崖待了幾天,不知讓什麼蟲給叮啦。井宗秀說:這婚怕是結不成了。陸菊人說:日子定了不能改的!還有三天,你靜心養著,別用手抓,也別喝酒吃辣子。她又去通知花生,劉老庚上山上回來了,買了三隻羊綁在院里,而花生也是滿臉發紅,正從八木火堆上跳過來跳過去,口裡念叨:你是七,我是八!陸菊人說:你又中漆毒了?花生說:我只說中過一次就不會中了,誰知道把我爹趕羊的漆木棍兒拿了一下就……陸菊人說:真是一個幹啥都幹啥。花生說:他咋啦?陸菊人並沒說井宗秀臉腫的事,只問:這來回跳能治好?花生說:我還準備了韭菜,八木鎮不住了,就用九,用韭菜水洗。劉老庚又給陸菊人說好話,陸菊人說:不說這些了,或許我前世欠花生的,該給她操心。劉老庚說:我想了想,沒給花生陪啥,心裡總是虧,就買了這些羊,是不是先給人家送過去。陸菊人說:哦,也好,後天出嫁時再牽過去吧。她拍了拍羊頭,還要開個玩笑,說我只說我欠花生的,還有比我欠得重的,這一世要給花生做牛做驢做羊的,花生卻說:嫁我哩你倒送羊,我也是羊了過去讓人吃呀?陸菊人說:胡說啥,這幾天要說吉祥話!

陸菊人沒顧上吃飯,再去了安仁堂。剛走到院門外,陳先生就在屋裡說:剩剩,你娘來了,快去接!剩剩才出了屋門,陸菊人正進了院,說:你要出去?剩剩說:師傅讓我來接你的。陸菊人拉了剩剩手,往屋裡一邊走一邊說:這幾天忙,也沒來看你,你咋樣?剩剩說:師傅開始教我針灸了,娘你腿疼不疼,疼了我給你扎!陳先生說:當郎中的咋能盼人有病?!就把凳子拿過來讓陸菊人坐。陸菊人問了幾句剩剩聽話不,開始教他針灸了,他是不是很笨,然後就說了井宗秀不知被什麼毒蟲叮得臉都腫了,有沒有啥葯讓他很快好的。陳先生從柜子里取出一個紙包,打開了,裡邊是一隻蟾,已經乾癟了,說:正好我夏天做了蟾墨,墨塊就在蟾肚裡塞著,讓井旅長把墨塊取出來往疔瘡上搽搽,搽上三四次就消腫了。

陸菊人就重新包好蜜又去給井宗秀送葯,在街上碰著了胡辣湯店掌柜的媳婦,兩人都笑著,陸菊人說:生意好!那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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