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當一路紅軍從秦嶺突圍後轉戰去了陝西北部,國民六軍惱羞成怒,就加大了在秦嶺里圍剿游擊隊的力度,而同時秦嶺專暑部署各縣保安團建關設卡,嚴加布防,配合六軍。形勢急劇嚴峻,共產黨西北工委將平原游擊部調集秦嶺,準備兩支游擊隊成立紅十五軍團。

井宗丞和蔡太運並不知這些情況,護送走了紅軍首長後,得知游擊隊在蘭草鎮就趕了去。蘭草鎮在桑木縣和方塌縣交界處,溝深林密,井宗丞沒有去過,蔡太運也沒有去過。他們四人中盧剛是蘭草鎮北溝堖人,知道那裡路程,走了三天三夜趕到後,才了解到是阮天保大隊在那裡接應過突圍的紅軍,六軍攆過來時候,紅軍的傷亡很大,阮天保大隊就在六軍後邊騷擾,突襲了六軍駐紮在那裡的醫院,雙方惡戰過一場,都已離開了蘭草鎮,而桑木、方塌的民團卻仍在那裡追捕受傷和遺散的紅軍戰士,蘭草鎮口的鵝掌楸樹上,就掛著八個人,有的斷腿,有的沒了胳膊,又都是眼珠子吊出來,舌頭吐得多長。四人不能多待,往盧剛老家去。過了一個梁,翻了三個埡,沿途又發現六七具屍體嚴重腐敗,蛆蟲白花花地從耳朵里口鼻里往出鑽,而腰裡纏著的口袋被刻刀劃開的,流漏著炒麵,還系著一個搪瓷缸子,上邊印著一顆五角星。井宗丞記得護送首長時,首長的警衛員就有這樣的搪瓷缸子,便斷定這是紅軍的屍體,四人當即用手扒土掩埋了。到了盧剛家,盧剛的父母以放蜂為生,屋檐下架著三個蜂箱,都是滾圓的,一截粗木,掏空了兩頭用泥糊著,只露一個洞,門前的山蠟梅、樵木和杜仲樹下還堆放著六七個蜂箱,蜂飛出飛進,一片嗡嗡聲。老娘見有人來,望了半天,盧剛說:娘,娘!老娘是說了句是剛娃子?就抱了盧剛哭起來,不停地嘮叨:我娃還活著,我娃還活著!老爹說:你哭個啥么,還有客人哩,快去做飯呀!老娘跑進上房,又跑出來,站在那裡發愣。老爹說:咋啦?老娘說:我出來幹啥呀?老爹說:我知道你要於啥?老娘哦哦著又去了上房,搭條凳從樑上吊下來的繩上卸一塊臘肉,咵嚓,人和肉從條凳上跌下來。老爹在院子里說:你急啥的,狼攆呀?!把那摞蜂箱取下一個,打開了,就篩峰蜜,才篩出一點,就用指頭蘸著,給每個人嘴裡先抹了一下,叫嚷著給你們喝蜂糖開水!

在盧剛家住了一天,有吃有喝,井宗丞卻決定不住了,說蘭草鎮一帶一定遣散許多紅軍戰士,咱們應該儘力去尋找帶回遊擊隊。第二天吃過一頓板栗燜雞,四人用毛驢馱了些蜂箱,扮成放蜂人去了蘭草鎮東邊的樑上。蔡太運黃三七盧剛仍以放蜂人的模樣去了南溝,井宗丞背了一個竹簍扮著采菌的去了北溝,四人約定三天後在蘭草鎮會面。北溝林子很深,人家稀少,井宗丞沿途采了好多菌,到了一處,山勢高大,河道狹窄,河中間突然有一個三間房大的巨石,竟然方方正正,上邊還長著一棵黃櫨樹。

看著石下水花翻白,如是滾雪,抬頭望著山頭巉崖錯落,井宗丞想這巨石肯定是上邊跌下來的,卻不知是怎麼跌滾的,又是何年何月跌滾?天色將晚,巨石頂端的黃櫨樹上還有陽光,溝道卻暗下來,陰風襲來,井宗丞繼續往前走,一簇槲樹前就見有一戶人家,院牆全是石頭砌的,不甚高,卻長滿了苔蘚,院門關著。他近去敲了一會門,開門的是一老漢,右腮幫子有個大疤,皮肉緊繃,把嘴和鼻子就拉扯成了斜的。井宗丞說他是采菌的,路過這裡想討碗水喝。老漢返身進去端了一搪瓷缸子熱水,井宗丞喝了,驚奇這深山老林里還有搪瓷缸子,缸子上沒有五角星,但明顯是砸掉了,露出一塊鐵皮,就說:能讓我進去歇嗎?老漢讓他進去,院子很小,北邊三間土屋,西邊一間草棚,東邊空著,盤了座石磨。進了土屋,鍋台後的土炕上坐著一個女的,年紀比老漢小了許多,像是其女兒,但蓬頭垢面,見井宗丞看她,立即低了頭,拉被子就睡下了。井宗丞不好再說什麼,請求能借住一曉上。老漢說:有老婆了。看了一眼那炕上的女人,再說:要是沒老婆,我讓你睡的。井宗丞這才證實那女人是老漢的老婆,這麼又老又丑的男人怎麼有這麼個老婆,心下就猜疑了許多,便說:我睡那草棚行嗎?

老漢說:睡草棚呀,你采了多少菌的?井宗丞明白,就說如果能讓他住一夜,這些菌就分一半。老漢高興了,對炕上的女人說:晚上我給你熬湯,喝了感冒就好了。把竹簍里的菌拿出來撿著,說這是猴頭,羊肚,哎呀,你還能採到牛肝菌呀!卻撿出一個,說:這紅蘑是有毒哩,這鵝膏黃也不敢吃!你怎麼采這些?井宗丞趕緊說:我知道這幾樣吃不得,採回去毒老鼠呀。老議說:老鼠精得很,它才不吃的,繪牛拌料吃了能毒肚裡蟲哩。

井宗丞在草棚里收拾窩鋪,女人出來了,她是去了院角的廁所,見井宗丞在擦著一塊磚上的土要做枕頭,她從廁所牆外的掃帚上取下一件破衣裳,扔了過來,說:你墊上。秦嶺里的人睡覺都是枕磚枕石的,從沒再墊什麼布的,井宗丞就問了一句:你不是當地人?女人沒有回答就進了屋。

這一夜裡,井宗丞睡下後一直在想著怎麼進一步證實這女人是遣散的紅軍,又怎麼能讓她相信他是要來尋找遣散的紅軍的,而上屋裡就傳來打鬧聲,打鬧得特別厲害。井宗丞爬起來從上屋窗縫往裡看,屋裡桌台上點著一盞油燈,忽明忽暗如是鬼火,那老漢光著身子凶得像狼一樣在那女人身上又啃又摳,然後就使勁打。井宗丞頓時憤怒,拍打窗戶,老漢並不停止。井宗丞便踹門,沒有踹開,老漢吼道:她是我老婆!井宗丞說:是你老婆能這樣待她!老漢說:我買來的她不叫我肏?井宗丞幾乎要掏槍斃了這個醜男人,但他把門踹開了,把槍又藏在懷裡,只一拳就將那老漢打倒在地,拾起個凳子要往頭上砸。那女人卻在說:你不要打他,他是救命的,我娘家哥和妹全靠了他才落腳下來的。井宗丞把凳子扔了,說:你是什麼人?那老漢競爬起來從屋角拿了一把斧頭,井宗丞就往外跑,女人在喊叫:我哥我妹在前邊的溝岔里!

井宗丞已經八成猜出這女人就是遺散的紅軍,他沒有再進上屋和老漢打拚,先穩住,就跑去了前邊的溝岔,那裡也有三間土屋,裡邊住著三個男的一個女的。井宗丞直接亮了身份,果然這四人也都是遺散的紅軍,其個一個叫元山的告訴說,他們五人都是在山林里先後遇到的,一塊在山裡跑,沒吃沒喝也尋不著出山的路,就在這條溝里碰上了錢老大。錢家兄弟兩個都是光棍,房子也不在一塊,而錢老二去年上山挖葯跌死了。白秀芝便給錢老大當老婆換了糧食,他們也以白秀芝的兄妹的名議住在錢老二的土屋。井宗丞要帶他們參加游擊隊,他們當然高興,當下把所有糧食都帶了,還要把白秀芝也帶走。天亮時,五人再到錢老大家,井宗丞沒露面,錢老大倒熱情稱呼他舅他姨,元山他們也不回話,拉了白秀芝就走。錢老大急了,抱住白秀芝,元山就說他們都是游擊隊的,要回遊擊隊呀。錢老大說:我不管游擊隊不游擊隊,要回你們回,我只要老婆!雙手抱住白秀芝的腿,怎麼掰都掰不開。元山就用刀砍錢老大的手腕子,手腕見了白骨,錢老大鬆開了,元山拉了白秀芝就跑出來。六人到了溝畔,井宗丞卻突然問:剛才你們暴露了身份沒?元山說:說了我們是游擊隊的。井宗丞說:他會不會出溝去告密?元山說:那得滅了他。白秀芝說:那是個可憐人,他不會吧。元山說:他可憐又可恨!白秀芝沒再言語。大家繼續往前走,過一條小河時,元山和井宗丞留在後邊,一嘀咕,二返身去了錢老大家,錢老大還倒在屋裡呻吟,兩人尋了一節葛條,把錢老大勒死。

四天後,六人到了蘭草鎮北梁的山神廟,見到蔡太運黃三七和盧剛,他們也各自找到數人,這些人全都扔了槍支,不是在炭窟上給人燒木炭,就是為人做短工,或者乞討要飯,全都面黃肌瘦,長發破衣,形如餓鬼,見了抱頭痛哭。連同他們四人,總共二十人,還有那頭毛驢,駝了蜂箱又駝了帶來的糧食,以及一隻鍋十隻碗,前後分作三撥往西走,天黑到鵠子川的雙塔河,進了一條溝,在溝畔的三間爛土窯里過了一夜。黎明翻山時,發現遠處的山樑上有人影走動,蔡太運先去偵察,見是保安,返回來讓大家分開隱藏,待到月亮出來再上山。這一夜,陰冷潮濕,褲腿都是濕的,根本無法睡覺,又不能生火,蔡太運就砍了藤蔓在兩棵樹中間結了網,讓兩個女的睡在裡邊,而男的全擠在三個大石板上。又擔心驢叫喚,用繩捆了驢嘴。井宗丞和黃三七睡的石板距蔡太運他們較遠,黃三七一會起來一會躺下,井宗丞低聲說:你煩不煩呀?!黃三七說:你也睡不著?那姓白的是你在哪兒找著的?井宗丞說:睡你覺!黃三七說:她比那姓劉的秀氣。她受傷了嗎,我白天見她腳面一有血,那腳脖子恁白的。井宗丞說:不是受傷,是來那個了。黃三上說:來了啥?井宗丞說:你屁都不懂。黃三上說:我是不懂,長這麼大了還沒見過屄哩。井宗丞一把將他按在石板上,說:你狗日的別有瞎想法呀,她是紅軍,是戰友!黃三七臉在石板上蹭得癢,說:我還不能說啥?自已人不肏自己人,我知道。重新睡下,黃三七又起來去尿尿,半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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