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阮天保一頭扎入河中順水往前游,他是會水的,待游出十多丈遠,冒出頭來,身後還跟著邢瞎子。邢瞎子並不是眼瞎,而是長得像個熊。阮天保說:牛三不是也限著嗎,他淹死了?邢瞎子說:他沒入水就被打了。阮天保說:把槍拿好!吸了一口氣又沒入水中,兩人又朝河的東岸泅去。到了岸上,能遠遠看到渦鎮北門外人影還亂,有人沿著鎮的東城牆外跑,不時地往河裡打槍,他們就穿過東岸上的官路,鑽到山林里了。天黑趕到縣城,發現滿城都張貼了標語,全是馮玉祥的語錄,知道世事已變,退避到城南山神廟裡。阮天保唬了一下,說:我現在啥都沒了,你還有爹有娘的,咱就此分別吧,邢瞎子說:那你到哪兒去?阮天保說:隨便走吧,走到哪兒是哪兒。邢瞎子說:那我還跟你。阮天保說:為啥哩?邢瞎子說:兩頭夾攻著那是壓根沒活的,你卻不死,命里註定還有大事干哩。阮天保說:你不是也不死嗎?邢瞎子說:我是你的護兵呀。阮天保說:好,那你就跟著我,先找個地方吃飯去!去了溝岔口一戶人家,那人家的媳婦正坐月子,男人燉了一隻老母雞。邢瞎子說:你看,你想吃飯了這老母雞就等著你么!把槍拍在桌上,他們沒殺那男人,索要了幾個大洋和兩身衣袋,兩人坐下來把燉好的老母雞連肉帶湯全吃喝了。

裝扮成了山民,夜以繼日,他們順著溝趕到了秦嶺西北處的一個鎮子,一打問這是什麼地方,說是麥溪縣的墓坡鎮,就住在了一個小客棧。

小客棧的被褥臟,阮天保說:這怎麼睡?重新再找了個客棧,邢瞎子累得沒脫衣服就趴在床上睡著了,阮天保卻又是睡不成,蚊子太多,他叫醒了邢瞎子,邢瞎子說:你睡覺就不覺得咬了。阮天保說:我睡不著!邢瞎子說:你身子貴!把被子的棉花套子拖出來,讓用被單蓋嚴了睡。邢瞎子說:這太晚了,尋蚊帳也沒處尋,就湊合一夜吧,明日重投客棧。阮天保說:那你脫光了不要蓋。到了天明,邢瞎子一身的紅痘痘,阮天保還是說他沒有睡好。又換了新的客棧,阮天保在房間里睡覺,邢瞎子到鎮上閑逛去了。鎮上有個戲檯子,但沒有人聽戲,好多人在那裡下棋,邢瞎子站在旁邊看了半天,午飯時買了些牛肉和酒回客棧,阮天保說:你知道我一上午干啊著?邢瞎子說:睡覺。阮天保說:我劃一根火柴看著火柴怎麼燃盡,再劃一根火柴看火柴怎麼燃盡,一盤火柴劃完了,就等著尿來。你知道啥叫寂寞嗎?邢瞎子說:我再出去轉轉,或許有好事。他又去了鎮街,在耍猴攤上看看,在茶館門口轉轉,最後蹴在牲口市上看買家和賣家手伸在衣襟下拾價。一個老漢過來說:你不是鎮上人吧?邢瞎子說:東邊村裡的。老漢說:在做啥買賣的?邢瞎子說:逛哩。老漢說:我看著你是逛了一天了,陣壯實的小伙想不想有個事干?邢瞎子說:想么。老漢說:那你明日中午到關帝廟門口來。邢瞎子第二天就去了關帝廟,那老漢直接了當地說要他參加秦嶺游擊隊,如果願意,現在就走。邢瞎子說:還有一人,我們一塊的,我問他去不去。老漢說:你不要走漏風聲,走漏了你就沒命了!你去問他,要走,夜裡雞叫頭遍,在河邊那棵彎柳下等我。邢瞎子回客棧給阮天保說了,阮天保說:我只說可能入逛山、刀客呀,沒想要去游擊隊?邢瞎子說:游擊隊勢力是小,但也是個去處,依你的能耐,去上三年五年你又是那裡的頭兒了!阮天保說:你這麼看我?邢瞎子說:大家都這麼看你,你從不屈人之下的。阮天保笑了,說:那就去吧,也活該是渦鎮人,和井家脫不了干係。邢瞎子說:唉,這我倒忘了,井宗丞就在游擊隊。

阮天保說:他在就在。雞叫頭遍,兩人去了河邊,彎柳下卻沒有人,邢瞎子就認為是受騙了,要離開,阮天保說:再等,人就在附近。果然雞叫三遍時,突然冒出三個人,其中就有那個老漢。他們連夜出發,但那三個人要邢瞎子阮天保走在前邊,邢瞎子卻要他和阮天保走在後邊,爭執了一會,那三人還是走在後邊,邢瞎子就讓阮天保走在他前面,悄聲說:他們要開槍,我給你擋子彈。阮天保說:誰敢?兩天一夜後,在一個山坳子里,他們見到了蔡一風。

形勢已經大變,馮玉祥的部隊十萬人在中原向共產黨的紅軍發動進改,紅軍僅兩萬人,分三路突圍,一路就進了秦嶺。秦嶺特委指示游擊隊一方面與馮部十二軍周旋,牽制他們對進入秦嶺山區的紅軍的堵截,一方面還要護送一位重病的中原部隊首長儘快地通過秦嶺到陝北延安。

當泰嶺特委介紹阮天保、邢瞎子參加游擊隊時,游擊隊開了一個會,討論要接受還是拒絕,井宗丞表示反對,說:阮天保是平川縣保安隊長,他能和我們一心?蔡一風說:我曾經也是在保安隊干過,咱游擊隊里起碼有十多人都是從敵人內部反戈出來的。井宗丞說:你們是從敵人內部拉出杆子的,可你們拉出杆子是你們原本就要借保安隊發展力量反戈的,阮天保是打了敗仗來游擊隊的。蔡一風說:是不一樣,有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也可能有身到漢了心也就到了漢的。阮天保是帶了三桿槍呀。井宗東說:有槍就啥人都要呀?蔡一風說:咱現在能多一人就多一人,能多一桿槍就多一桿槍,你是不是聽說了他和你弟是對頭?井宗丞說:井宗秀是井宗秀,井宗丞是井宗丞,我們各是各的。蔡一風說:這就好么,他阮天保知道你在這裡卻還能來,咱就得信任他。井宗丞也就沒再說什麼,只要求不要把阮天保分在他的分隊里。會議最後決定:游擊隊三個分隊仍然是襲擊干擾敵人,而抽出第二分隊新任隊長蔡太運,帶人去接應護送中原部隊重病的首長過境,第一分隊長空缺後由副隊長接任,而副隊長暫時讓阮天保干著,但兩把短槍沒收,只配給一桿長槍。

阮天保見到了井宗丞,很是熱乎,說:咱多年沒見,你倒比我高出一個頭了!井宗丞說:我瘦么,瞧你胖得沒脖子了,當保安隊長真箇是吸民脂民膏!阮天保笑著說:我只說我是吃糧背槍的人,沒想你比我還強啊!井宗丞也就笑著。但兩人誰都不再提說小時侯的事,更不談渦鎮。井宗丞看到阮天保拿著一桿長槍,有心要壓壓他,也是耐看看他的本領,就說:你來了我得招待你一下,請你吃燒雁腿吧,從腰裡拔出短槍,照著河溝里的三隻野雁,叭地打了一槍,一隻就倒下了,另兩隻驚慌起飛。阮天保說:一隻不夠吃。舉槍也打了兩槍,空中的兩隻野雁正好飛過頭頂,一隻垂直掉下來,一隻也垂直掉下來。火堆上烤了三隻野雁,還有個苞米棒子,兩人都吃撐了。到了晚上不消化,阮天保半夜裡拉肚子,提者褲子往屋旁的廁所跑,而門前的場子上,井宗丞挺著肚子往那裡的一截木頭上撞。阮天保說:那撞著能克化嗎?井宗丞說:拉稀啦?你胃不行么!

蔡太運帶人去接應重病的首長,根據情報,他們趕到方塌縣的銀花河庄頭村,沒想庄頭村在三天前遭到保安隊的搜查,首長已經轉移。他們就沿著銀花河在各個溝岔的村子裡打聽,沒有任何消息,卻被保安隊包了餃子。那一夜住在了一戶財東家,財東見他們帶著槍,很熱情地讓一個年輕的女人給他們做飯,又讓他們就睡在廈屋裡。那女人長得白嫩,給他們掃炕鋪了新席,周瑞政說:你是女兒還是兒媳?女人說:兒媳。周瑞政說:還沒孩兒吧?女人說:孩兒三歲了,睡得早。周瑞政說:看不出來!你是從縣城那邊嫁過來的?女人說:我娘家在鄰村。周瑞政說:這地方還能出你這樣標緻的人?!蔡太運揮揮手,讓女人走了,罵周瑞政:走到哪兒你都騷情!搭通鋪睡下,半夜裡周瑞政要小便,往上房左側的廁所去,月亮明晃晃的,上房牆上掛著有柿餅串,過去要捏一顆吃,卻見台階上的竹竿晾著一件小襖,紅顏色的,猜想這是那兒媳的吧,拿過來嗅了又嗅,朝上房的窗子瞧,不知道那兒媳睡在上房的東間屋還是西間屋,就把小襖拿去了廁所,動手摸弄自己的塵根。這時候,巷頭起了槍響,廈屋裡的蔡太運驚醒了,忙拉起另外的人就往外跑。剛出門,巷口那邊有人在說:誰走的火,快!同時幾個黑影往過跑。蔡太運他們瞧著那伙人前邊是財東,明白財東安頓他們住下後就去給保安隊報了信,回身打了一槍,便從巷子另一頭跑開,槍聲一時亂響,好的是月亮偏鑽進了烏雲,一切黑暗起來。蔡太運他們跑出村子了,才發現周瑞政沒有跟上。周瑞政聽到槍響,一股子髒水剛射在紅襖上,還以為是白己的槍聲,說:我恁的子彈多啊!待清醒過來,覺得不對,保安隊已撲進院子,蔡太運帶人二返身進村要救周瑞政,才到一個打麥場上,保安隊四邊圍了來,他們蹴在碌碡後,一邊推著碌碡一邊打槍,但保安隊的火力更猛,蹴在碌碡後不敢冒頭,碌碡又難以推動,只好爬到場畔了沿著土塄根往村外跑。蔡太運跑得快,周作雲,周有仁跟得緊,而薛寶寶來不及跳到場畔的土塄下,就藏在草垛後。麥草垛被槍打得著了火,再跑向第四個麥草垛時,第四個麥草垛後早有了保安隊,便被活捉了。蔡太運周作雲周有仁跑到村外,遇到一個土崖,土崖上長著刺黃檗,金櫻子、串果藤,如果能上到土崖上,再跑一里地就可以鑽進樹林子了。後邊的保安追得急,槍子嗖嗖地響,蔡太運趴下回擊,說: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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