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轉眼麥收過了,狼卻多起來。李文成的娘晚上聽到雞撲啦撲啦響,起來沒發現黃鼠狼子,卻看到月光下豬圈裡有了一隻狼,狼用嘴咬著豬耳朵,用尾巴在豬尾股上打,要豬翻圈牆。忙喊李文成,李文成拿了頂門杠子出來,狼和豬已經翻出了圈牆,喊叫著就打。狼放下豬往南門口跑,李文成沒追上,卻見老魏頭敲著梆子叫著平安無事喲,走過來。李文成把他的梆子奪過來摔在地上,說:狼都來了你還平安無事?!老魏頭說:有狼啦?李文成說:狼進豬圈啦!老魏頭說:豬叼走啦?李文成說:真叨走了我讓你賠哩!兩人趕回豬圈,豬耳朵上還流著血,老魏頭一看豬尾巴,說:你養的是扁尾巴梢子呀,這種豬就是狼的菜么!

第二天,鎮上進了狼的事就嚷嚷開了,老魏頭用石灰漿在北門口的城牆上畫大圓圈。渦鎮一輩一輩傳下來就是畫白色的大圓圈嚇狼,老魏頭畫完了北門口的城牆,又畫中街人家的牆,甚至畫到了城隍院大門上,杜魯成說:這還了得!派鞏百林帶人去打狼。預備團的子彈少,不準打槍,只能拿棍,他們潛伏在虎山灣的沙灘,等到後半夜果然有一隻狼,很快就被打跑了。但那隻狼跑必十丈遠,把嘴扎在土裡,嗚嗚地叫,不久沙灘上就有了七八個白點移動,來了更多的狼,幾十人舉著棍衝過去,鞏百林喊:狼是鐵頭豆腐腰麻稈腿!所有的棍就打狼腰打狼腿,狼群散開,有向白河渡口跑的,有向黑河十八碌碡橋跑的。鞏百林他們攆到龍王廟遺址,見有一隻狼還拖著一頭吃了一半的豬,就圍上去亂棍打死。把死狼和只剩下一半的豬拉回米,伙房裡就割了豬肉要煮了吃,老魏頭說:狼咬過的東西有毒哩,便把豬肉埋了,剝狼肉吃。吃過了,全說狼肉太柴了,不好吃。

狼是再沒進鎮了,井宗秀就集中人力去納糧徵稅了。這是預備團第一次納糧徵稅,組成了兩撥人,一撥由陳來祥、吳銀、王路安領相去黑河岸各村寨,一撥由夜線子、唐景、馬佑領著去白河岸各村寨。半個月後都回來,夜線子他們征納得多,陳來祥他們征納的僅是夜線子他們的五分之一。問陳來祥怎麼回事,陳來祥說縣保安隊已經在黑河岸各村寨征納過一次了,井宗秀就非常惱火,阮夭保明明知道麻縣長給預備團劃分了區域,他就是不顧了情面,也不該蝗蟲吃過界啊!

井宗秀、杜魯成、周一山一塊找麻縣長告狀,麻縣長那天剛剛吃過午飯,在書房裡寫字。麻縣長已經習慣了在飯後要練練書法,平川縣城裡的好多店鋪都是他題寫的。他一邊寫著一邊聽井宗秀的申訴了,說:保安隊現在擴大了一倍,那麼多人要吃要喝的,他要征納就讓他征納吧。杜魯成說:保安隊擴大了一倍?先前那麼些人縣政府都控制不了,現在還擴大?

麻縣長說:我以為你們都是些兄弟,他擴大時我也沒在乎,可他提出把縣保安隊和預備團合二為一,我問那是以保安隊為主還是以預備團為主,他說當然以保安隊呀,我就起了疑心,你們這一來,我也明白了。井宗秀說:他這不是和王魁一樣了嗎?!麻縣長沒有說話,繼續寫他的字。井宗秀看了一眼,寫的是:不讀書有權,不識字有錢,不曉事倒有誇薦……折挫英雄,消磨良善……依本分只落得人輕賤。周一山說:字寫得好!井團長,你知道這是誰的話嗎?井宗秀說:縣長的話?麻縣長說:古人說的。看來啥朝代都一樣啊!事情到了這一步,如果我再強制他,阮天保就和我不和,也和你們不和,平川縣總不能上一個保安隊長不行,這一個保安隊長更不行吧?關係咱都維持住,至於徵稅納糧么,以後你們趁早征納就是。

井家秀說:縣長,我知道你難,可這預備團是你一手組建起來的,你得多關照。麻縣長說:這我當然清楚,六十九旅答應的一批軍火我就全要給你們么,還在爭取讓他們拔些軍餉的。

麻縣長話說得軟作,但也都是實情,井宗秀他們就不便再申辯。回到渦鎮,他們連續召開了群眾集會,井宗秀一再講預備團是大家的武裝,它的宗旨就是要保護平川縣,而首先要保護渦鎮的。現在預備團初建,困難重重,舉步維艱,需要全鎮人的支持。他沒有講有錢的出錢,有糧的出糧,而是說飢了給一口那是雪裡送炭,飽了給一斗那是錦上添花。也就在他自己宣布把他家的所有商行商鋪都歸於預備團後,幾天時間裡便不斷有人捐錢、捐糧、捐物。這些錢糧物件存放在井家屋院,由周一山親自登記造冊統一掌管,老魏頭也站在門口,一見人來便把鑼敲得噹噹當,歡迎著又宣傳著。

這天一早,馬家油坊拉來了兩缸菜油,魏家挂面坊拉來了兩麻袋麥子,老魏頭敲了一陣鑼,見安記滷肉店的安掌柜挑了兩個圓籠過來,擔頭上還掛了個大鍋盜,老魏頭又敲鑼了,說:安掌柜,你沒提滷肉?安掌柜立即說:不,不,我這是到女兒家的,外孫過滿月。紅了臉匆匆走過。老魏頭呸一口,把鑼夾在胳膊下,蹴在牆根,半天再沒人來,就打盹了。這時,糧庄的梁掌柜挑了一擔苞谷來,在門口遇見了王媽,王媽說:啊也捐呀?梁掌柜說:哪一年不是要繳糧的,與其給外來人還不如給了預備團,他們吃了啥了還能把屎尿留在鎮上么!王媽說:但我沒想到你捐這麼多!梁掌柜說:我哪像你,給佛也只上一根香!苞谷過了秤,周一山就寫了收條給梁掌柜。梁掌柜說:收條?預備團還返還嗎?周一山說:預備團世事成功了,見條子三倍四倍地還!王媽說:呀,你這是放高利貸聽?!梁掌柜說:啥叫預備團世事成功?周一山說:你說呢?王媽說:井宗秀當了皇上?周一山笑。王媽再說:當不了皇上當個縣長?周一山還是笑。梁掌柜卻將收條撕了。周一山說:世上啥事都可能發生的!梁掌柜,即便一時還不了,你出的糧就是保護費。梁掌柜說:那咋個保護呀?周一山說:誰敢勒索搶劫糧庄,你就尋預備團!王媽說:我以後去買糧,他秤上虧我了,我也去尋預備團呀。梁掌柜說:我啥時秤上虧人了?你捐的啥?王媽說:我沒啥捐,捐這老骨頭呀?周一山笑著說:你就捐你的嘴吧,多在菩薩面前說好話!

半個月下來,預備團接受了二千個大洋,十擔稻子,二十擔麥子,十五擔苞谷,以及大量的土豆、紅薯、蘿蔔、白菜。夜線子、陳來祥他們又繼續去徵稅納糧,黑河白河兩岸的村寨征納不到了,往更遠的溝腦峪底去,而井宗秀就又焦急起幾時撥來新的軍火。終於有消息了,但誰也沒有想到,六十九旅撥來的五十支槍百十箱子彈和手榴彈,一到縣城,竟然被保安隊扣留了佔為己有。事情相當嚴重,井宗秀和杜魯成、周一山商議對策,先是想讓杜魯成再去見麻縣長,鼓動麻縣長以六十九旅的名義強制阮天保,但很快否定了,認為靠麻縣長強制難以奏效,不如井宗秀親自去見阮天保,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必要時也可以帶上阮老爹,讓他阮天保清楚即便不認兄弟們了他還是渦鎮人。可反覆一想,阮天保能這麼干就是準備了翻臉的,去了不但不行,還可能受辱。那麼,再忍一回?這是五十支槍呀,少了五十支槍預備團還算什麼個預備團?!看來只有你不仁了我也不義,乾脆武力去搶奪。但是,保安隊原本實力比預備團強,還擴大了人馬,能不能搶奪回來?搶奪回來了會出現什麼局面?搶奪不回來又會導致什麼後果?整整兩天里,他們都在做各種設想,卻就是定不下個方案。井宗秀說:唉,你周一山咋就不會做夢了啊?!提著褲子去了廁所。

井宗秀已經幾天里不舒服了,肚子脹得像鼓,想拉,又拉不出來。他在廁所里吭哧了好久,勉強擠出指頭蛋大一疙瘩,掉在地上還跳哩。他就大聲喊蚯蜊。蚯蚓在城隍院外的街上站著,轉動著腦袋四處張望,旁人問:干陪哩?蚯蚓說:等哩!又問:等團長聽?蚯蚓說:等軍火!城隍院有人喊:蚯蜊,蚯蚓,團長叫你哩!蚯蚓跑進來,才知道井宗秀在廁所,就站在廁所門口問是要出去買酒呀還是喝茶呀要燒水?井宗秀讓他去安仁堂叫陳先生來,蚯蚓說:你病啦?井宗秀不耐煩了,說:去叫人!蚯蚓跑走了,井宗秀還看著聳拉下的屎蛋兒,罵了一句:他娘的,我成羊啊?!

蚯蚓去了安仁堂,陳先生卻去了楊家看望剩剩了。剩剩是躺了幾十天稍微能活動了,就在炕上待不住,爬下來扶著炕沿走,又叫嚷腿癢,拿手摳綁帶。陸菊人不讓他下炕更不準摳繃帶帶,他就哭,把鼻涕抹在杭頭上,又把炕頭撕開掏出蕎麥皮往炕上撒。楊鍾回來了,說:你下炕走過來。

剩剩就下炕走了三步。楊鍾說:再走過來。剩剩又走過去三步。楊鍾說:還行,那就把繃帶夾板取掉吧。可過了一月,剩剩褲腿一個長一個短,走路一邊倒,陸菊人和楊鍾便背了剩剩去安仁堂,陳先生看了,說:左腿咋變成這樣了?陸菊人說:那咋辦呀!陳先生說:這得重新打斷了再接。楊鍾說:打斷?你再把腿打斷?!陳先生說:這我可做不了啊。楊鍾說:你治不了當初就不要治么,現在長歪了你倒說做不了?!陳先生說:這也怪我,那時太著急。陸菊人說:這不能怪你,是繃帶夾板取得太早了。陳先生說:我做不了,但有人能做,只是他住得遠些。楊鍾說:是不是在安口?陳先生說:是呀,你知道?楊鐘沒回答,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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