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龍馬關的韓掌棟自有了打手,還請了一個叫崔天凱的做教頭,而且以龍馬關是縣城以西最大的碼頭為名,申請能給予特別保護,縣保安隊就派出了一個班駐守在那裡。崔天凱曾是五雷手下的人,駐守班的班長又是渦鎮阮船公的兒子阮天保,五雷就氣不過,說:我賣面哩,他姓韓的敢賣石灰?!讓王魁帶人去滅了龍馬關。去的人本該走旱路,偏要坐阮家的船。五雷送王魁他們到了南門口外,他坐在褐石岸崖上,讓人去喊阮天保的爹,阮天保的爹來了問要到哪兒去,五雷說:去龍馬關收拾你兒呀!阮天保的爹一聽就不願撐船,五雷抓一把樹葉子打進渦潭,潭水旋轉起來,樹葉就被攪拌著瞬間沒有了,再扔進一大抱樹枝進去,還是被攪拌著瞬間沒有了。五雷說:人進去是不是轉兩圈衣服就被剝光了?阮天保的爹再沒說話就去解了系在石頭上的船纜繩。五雷這時給王魁交代:打嬴了,把姓韓的姓崔的姓阮的一繩子捆了給我拉回來,韓家的錢財你們去分。如果沒拿下,能殺多少殺多少,殺了割下一隻耳朵做憑證,回來一個耳朵賞兩個大洋!

王魁帶人去了,結果失利,只帶回來十二個耳朵,自己人倒死了三個。

五雷把十二個耳朵用繩子串了去見吳掌柜,吳掌柜掏了二十四個大洋做賞錢。五雷又派護兵去給楊掌柜捎話,限天黑送三個棺到廟裡。楊掌柜氣得心慌病又犯了,躺在炕上起不來,陸菊人以老辦法,把銀戒指放在鍋里煮,煮出的水端給公公喝。楊掌柜說:做好的棺就這三個,我不喝了,讓我死了先佔一個!楊鍾在院子里磨刀,說:一個木板都不給,讓來拿吧,誰進來我就砍誰!陸菊人站在院子里看天,低聲說:老天呀,這咋辦?天上正上方,黑雲從虎山後像是往外扔黑布片子,把天都扔滿了。陸菊人在想:這要出亂子啦!只能去求井宗秀幫忙了,去找井宗秀?可井宗秀能辦嗎,就是能辦,我去他家裡找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一扭頭,門樓上的瓦槽里卧著黑貓,黑貓正看她,她也就看著黑貓,陸菊人便在心裡說:我去找井宗秀?如果能找,你叫一聲。貓竟然就叫了一下。陸菊人攏了攏頭髮,給還在霍霍磨刀的楊鍾說:你給我聽著,不許到壽材鋪去!出了院門,還把院門拉閉了上了鎖,自己往井宗秀的新屋院去。

走到中街,碰著了白起,白起一見她要躲避,躲避不及,扭頭給正從巷子出來的老魏頭說:魏伯,最近吃過肉沒?老魏頭說:牙咬過舌頭。白起說:我給你一疙瘩肉。老魏頭說:你捨得給我肉?白起說:早上我在十人碌碡橋那兒拾到狼吃剩下的半頭豬,給你切一塊。老魏頭說:狼吃剩下的?你知道狼是怎麼吃別的動物嗎,狼哈一口氣,那動物就熏得不會動彈了,狼是毒口,咬過的動物都不動的,我不要。陸菊人就叫過了老魏頭,說:你見到井掌柜嗎?老魏頭說:沒見。陸菊人說:你陪我到他家去找。

老魏頭說:啥事,你臉色不好。陸菊人拉了老魏頭,一邊走一邊說了原由,老魏頭也急了,說:那快,快。自己先小跑起來。到了井家屋院門口,院門都鎖著。老魏頭搖著鎖子,說:鎖著,咋著鎖著,這鎖的啥門啊!陸菊人一撲沓坐在門檻上,人像了個蔫茄子。老魏頭說:這咋辦?陸菊人看著老魏頭,說:找不著井掌柜,只能直接去見他五雷?老魏頭說:你直接見五雷?!陸菊人站起身,說:有你老哩么,他能把咱怎麼樣?老魏頭說:你這是把我老漢箍住了!想了想,說:那咱就豁出去了!便又感慨:楊鍾媳婦呀楊鍾媳婦,你這女人行呀!陸菊人說:你老是不是覺得我不男不女啦,事情把我逼得沒辦法了么。老魏頭說:那咱得把話想好,見了他要怎麼個說。還在商量著,看見了陳來祥在一家糍粑攤上買糍粑,陸菊人就跑過去給陳來祥說了什麼,陳來祥不吃糍粑了,卻在旁邊的酒館裡買了一壇酒,匆匆跑了。陸菊人再過來,老魏頭問:你咋沒叫陳來祥跟咱一塊去?陸菊人說:他去不會說話反倒壞事的,我給了鑰匙,讓他去我家和楊鍾喝酒去,最好把楊鍾灌醉了,別發生事故。老魏頭哦哦著,說:這楊家的門樓子多虧有你撐著啊!兩人到了廟門外,廟門開著,奇怪的是沒人站崗,老魏頭卻說:咱就去見他?陸菊人說:見他!進了廟,一拐彎,卻見五雷一伙人正在一塊巨石前說什麼,而井宗秀竟然也就在場。

井宗秀是得知吳掌柜出了二十四塊大洋後,他也拿了兩匹布和三斗米送來廟裡,正趕著五雷給土匪們發賞。五雷在清點帶回來的耳朵,突然發現十二個耳朵各是兩個兩個一模一樣的,就問王魁這是咋回事?這時陸菊人和老魏頭進來。井宗秀吃了一驚,陸菊人說:你在這兒呀!井宗秀忙使眼色,他們再沒說話,在一旁看著。王魁過去也把耳朵看了,確實是六對,問手下人這是誰在一個死人的頭上割下兩個耳朵?土匪里站出六個人,都發咒說他們是只割了一隻耳朵,是朱三環、劉石羊、鞏八寶在撤退時又跑去把剩下的六隻耳朵割了。五雷說:狗日的騙我!這三人呢?他們說:就是死的那三個。他們去割耳朵,保安隊的人來了,放槍把他們打死的。陸菊人趁機就說:大架桿,楊記壽材鋪是有三個棺的,但都是人家繳了訂金,你們所要的三個棺能不能寬限幾日,我們抓緊做好了就送來?

五雷說:裝什麼棺?狗日的騙我哩還給棺?!你是誰?井宗秀趕緊說:這是楊記壽材鋪楊掌柜的兒媳婦,我剛才拿來的三斗米就是她家出的。五雷說:你家咋肯拿三斗米?陸菊人說:你和井掌柜是一挑子,井掌柜又把我公公認的乾爹,咱也是親戚么。如果這三個棺不要了,你讓我家把那三個兄弟埋了,也算盡一份心。五雷說:渦鎮的婦道人家我見得多了,還沒你這麼會說話的!好吧,就把他們埋了,奠些酒,多給燒些紙,讓他們在陰間里也當個富戶!

陸菊人回到家,楊掌柜已經從炕上下來,用刀削了三個小木棺楔,還殺了一隻公雞,把小木楔蘸了雞血,催督楊鍾拿去嵌在那三個棺的內角,他說:睡我棺的人斷子絕孫,永遠不得托生!而楊鍾並不理會爹的話,他在和陳來祥喝酒,喝高了,為一盅酒沒有喝凈和陳來祥吵起來。陸菊人一回來,陳李祥倒叫苦,說:嫂子,他酒量比我大,我快不行了,他越喝越來勁了!陸菊人說:收拾收拾,都不要喝了!便告訴了她去見五雷的事。楊鍾紅著眼說:你去見他?你咋能去見他?!他給你動手動腳啦?陸菊人說:這時候才知道你是丈夫啊?現在就去埋人!楊鍾、陳米樣推獨木輪車就走,楊掌柜把蘸血的小木楔拋了,拿上杴和钁頭跟了去。四人從廟裡拉了三具死屍出了北城門,在河灘里只挖了個坑就扔進去,壅土埋了。陸菊人就燒了一沓紙,說:我答應了人家的。打開酒壺要奠酒時,楊鍾奪過去說:給他們奠什麼酒,還不如咱喝了。自己仰脖先喝了一氣,又遞給陳來祥,陳來祥把酒卻往每個人身上噴洒,說:酒也辟邪的,咱別沾上晦氣。五雷決意第三次再去龍馬關,他親自出馬,要求手下人這次去了不割耳朵,只割生殖器。王魁窩了一肚子火,頭一天去街上買了個鹵豬頭,兩隻燒雞,一整夜都在喝酒,第二天沒想卻鬧肚子,稀屎拉得提不住褲子,便沒有去龍馬關。五雷帶人一走,王魁就派護兵去叫井宗秀,讓井宗秀把陳先生叫來。井宗秀來了拿的又是一包大煙土,說用不著找郎中,泡罌粟殼子水喝了立馬止瀉,王魁喝了,果然不再跑廁所。五雷的女人熬了些小米粥,派護兵喊王魁來吃,王魁說:她送過來呀!護兵說:二架桿,這話有些大,我不敢傳。王魁說:她本來是我的,她不伺候?!五雷的女人還真把小米粥送了過來,見著井宗秀,叫了聲:姐夫!井宗秀說:真箇是人靠衣服馬靠鞍,我都認不出了!女人說:還不是托姐夫的福!王魁說:女人要經幾個男人弄了才好看!女人說:啥話呀啥話呀!姐夫,二架桿肚子不好,我特意熬了些粥暖胃,你也端一碗?井宗秀說:我不吃了,你把二架桿伺候好,他可是他們伙里槍法最好的。女人說:這我知道。王魁說:你還知道啥?女人說:你眉毛重,胳膊腿上有瓷疙瘩肉。王魁說:老虎我也打得死!原本你嫁我的,我讓給了大架桿,你問你姐夫。女人聽了這話,倒吃了一驚。井宗秀說:這是真的。女人就說:還是這樣呀,那你看不上我么。王魁說:想著你是黃鵬兒,只會鑽高枝的。女人卻努了努嘴,說:我站在哪兒,哪兒就是高枝!王魁就張狂起來,從床下拉出罈子要喝酒,井宗秀不讓喝,他說:喝!三人坐下來喝了一罈子,王魁三番五次端了盅子給女人喂。

到了晚上,天陰得很實,沒有星月,油坊的馬六子家要蓋新房,從黑河上游的莽山買了一批原木,因路途遙遠,結了排順水放行,結果在十八碌碡橋下截收時,木排散了,發現少了五根,而這五根又都是楠木,樟木,櫟木和樺木。馬六子大發雷霆,當街罵負責運木的侄子馬岱:結排你不用皮繩用葛條,葛條你還只捆了五道,這是在水裡放排呢,還是在路上吆豬呢?為什麼沒先拜山神廟後拜水神廟?哪有放排人不在排上看上水下水清水渾水文水武水,我是怎樣交代你的,你竟然在岸上跟著走?跟著走也不至於把大木頭弄丟呀,肯定去沿岸的寨子里去嫖了,狗東西去染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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