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一年,麥溪縣長李克服,剛剛釋放了部分被監禁的欠糧農民,卻從省城又下來個催糧委員叫梁伍的,由當地惡霸程茂雨陪著,在清水村、沙白村、蒲梁村一帶暴征糧款。有三戶人家繳不起,被拉走了圈裡的牛,溜了房上的瓦,當家的就喝老鼠藥死了。有一戶寡婦當著梁伍的面要上吊,梁伍說:找一條繩給她,她死了好賣這房子!百姓怨聲載道,蔡一風和李得旺就分別帶人到了麥溪縣動員農民抗糧,但梁伍更變本加厲,逮捕了十二個抗糧群眾。井宗丞來了後,他們同麥溪縣地下縣委的程國良,許文印商議,必須除掉梁伍,並以雞毛信傳貼為方式,以擊鼓為信號,在十八個村寨暴動,攻取縣城。

三月十七日,得知麥溪縣的大部分保安被調去三合縣協助清剿殺害尹品三的兇手,雞毛信就傳遞了各個村寨,到了夜裡,月亮明晃晃的,鼓聲響起,一百五十人拿了大刀長矛钁頭鐵杴,黑壓壓集中在沙白村的打麥場上。程國良、許文印還在做著動員講話,蔡一風就領著去蒲梁村抓梁伍和程茂雨。蒲梁村的王書義是程茂雨的親家,正接待梁伍和程茂雨喝酒,聽到院外有嘈雜聲,問:咋回事?王書義的媳婦進來說:有一夥掛槍的人進了村。梁伍和程茂雨奪門就逃。程茂雨跑得快,梁伍是個胖子,胳膊腿甩不開,氣喘吁吁落在後邊,叫道:這是來要殺我的,咱倆換個衣服!程茂雨說:換了白換,這一帶人誰不認識我?你快跑!梁伍說:我腿抽筋了,你來扶我!程茂雨說:我先去梁村我老表家看有人沒,收拾好地窖了你就藏下!便先跑了。梁伍坐在地上揉腿,還在罵程茂雨,李得旺領人追了上來,三桿槍指著梁伍的頭。梁伍說:我手裡有人命,該吃槍子的。李得旺說:節省子彈。後邊六七桿長矛便戳了去,撲咚撲咚響,梁伍身上有了十幾個窟隆,就流血流油地死了。梁伍上衣口袋上吊著的鐵鏈子,帶出來是一塊懷錶,李得旺把懷錶給了蔡一風,在口袋再搜,沒搜出什麼,見梁伍嘴咧著,裡邊有兩顆金牙,用槍托砸下來,李得旺自己裝了,讓別的人剝衣脫鞋。

已經跑到梁村口麥地里的程茂雨,見一伙人在殺梁伍,折向村左邊的溝沿跑,而追他的是井宗丞一夥,程茂雨一急從溝沿掉下來,斷了一條腿,爬進一蓬迎春花蔓里。井宗丞在溝里沒見了程茂雨,大聲喊:不見人么,往上追!自己卻蹴下觀察。程茂雨果然從迎春花蔓里往出爬,井宗丞就搜著他的頭髮拉了起來。程茂雨說:你是誰,怕是誤會了。井宗丞說:我是井宗丞,來殺程茂一的!程茂雨說:人都傳說井宗丞青面獠牙的,原來一表人才么!你放了我,你要啥我給啥。井宗丞說:我要你這頭哩!程茂雨說:你不要殺我,殺我血濺在你身上了,我就是雄鬼能尋著你。井宗丞扔開他,他抱著一條斷腿就跑,跑出三丈遠了,井宗丞一槍打了,說:我不會沾你血的。看著程茂雨倒在那裡身子往外噴血,噴完了,用刀割了頭。

殺死丁梁伍和程茂雨,蔡一風派三個人先去縣城做策應,約好:後半夜裡,暴動隊伍一到城外就燃三堆火,策應的人看見火光了立即打開城門。但是隊伍途經蒲梁村時,程國良說王書義的民憤也大,堅持要剷除。而去了王書義家,人已逃跑。於是撬門扭鎖把家抄了。抄出的大米盛了一大笸籃,好多人就尋各種布袋去裝,有個叫暢八羊的尋不到布袋,扎了自己褲腿口,拿碗就把大米往褲襠里倒。蔡一風呵斥誰也不準帶大米布袋,都帶上個大米布袋怎麼去打縣城?!布袋裡的米又倒回笸籃,有人便從廚房裡掬了灶灰攬進去,說:咱帶不走,也讓他王書義吃不成!而抄出來的衣服可以穿,一時長長短短花花綠綠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沒搶到的就裹被套、床單和門帘。隊伍再出發時,沒見了暢八羊,估摸他是跑了,但他褲子里裝了大米肯定跑不遠,程國良讓人出去找,找了一圈沒找到。蔡一風就火了,要井宗丞走在隊伍後邊,再發現有逃脫的就槍斃。好的是隊伍再沒一個跑走的,而經過陳家村、趙下寨、南堡子,反倒有群眾加人,隊伍由原來的一百五十人擴大到二百三十人。蔡一風將這些人分為三個隊,布置進入縣城後由李得旺帶一個隊,收拾完城門口的保安後就去攻打縣政府和監獄,由程國良、許文印帶一個隊攻打縣糧秩局,由井宗丞帶一個隊攻打天主堂。到了城外,天已麻麻亮,點燃了三堆火後,城門卻未打開。

因半夜時分縣政府那兒的幾個保安也到了城門樓,城門樓的保安頭兒怕人去找妓女,派去的那個保安偏巧是策應者已串通好要打開城門的人。策應者看見火光卻遲遲等不回來串通好的保安,著了急就掀開南門下石頭頂著的水眼,鑽出去見了蔡一風。蔡一風讓李得旺帶十餘人又從水眼鑽了進去,直奔城門樓,出其不意繳了十二個保安的槍械,把他們衣服脫光,用繩拴在一起,關在一間屋裡,派人看守,其餘人砸開了城門上的鐵鎖,放所有隊伍進城。

程國良、許文印一隊到了縣糧秣局,殺死了門口的一名值班的管糧員,進得一間平房,床上還睡著四個管糧員,沒等醒來就被刀捅死了兩個。

許文印用力過猛,捅第三個時刀捅透了身子扎在床板上,一時拔不出來,第四個就醒了,光身子從窗子跳出去。程國良和一個農民就攆,攆到一戶人家門口,那人拍門:娘,快開門!程國良刀還沒戳到,門開了,那人就往裡進,跟上來的農民一钁頭挖過去,钁頭嵌在頭上,那人倒在他娘懷裡。

程國良說:以為他是來叫援兵的。快走!農民也不要钁頭了,兩人返回糧秣局,許文印他們已打開了糧倉。井宗丞一隊順利攻入了天主堂,起獲了三個大木頭箱。打開看了,全是金銀珠寶,又上了鎖抬出來,要捉神父,沒想到神父爬上樓頂往下撒銀元,農民見銀元叮叮噹噹從天落下,一時胡忙搶拾,神父趁機騎馬逃跑了。井宗丞氣得大罵,命令把搶拾的銀元都扔了,農民說:錢不咬手么,讓我們拿了又不誤事。井宗丞說:洋鬼子跑了還沒誤事?!農民說:你再說殺誰,我們就殺誰!井宗丞就說去三個人堵神父,其餘的人拿著三個木頭箱子跟我去縣政府!縣政府是城中的一座二層樓,去了後,一幫職員正被押了出來,李得旺指揮著焚毀糧冊和檔案,手裡拿了一枚印章問井宗丞這東西咱要不要?井宗丞說:咱要這幹啥?李得旺就把印章摔碎在石頭上,說縣政府的主任殺了,管賬的殺了,一科二科三科的科長,還有一個收發員都殺了,縣長沒抓住,說是前日帶了秘書去了秦嶺專署沒回來。兩人遺憾地罵了幾句,帶人去搗毀縣監獄,看守長企圖阻止,被亂刀剁死,救出了十八個反抗繳納糧款的農民,釋放了全部犯人。

蔡一風指揮著把繳獲的糧食財物都集中到一起後,此時已是早晨,太陽從城外的東樑上冒出來,城裡的市民出來看熱鬧,就站在街兩邊搖著旗子又放鞭炮。蔡一風說:縣城裡的人覺悟高啊!程國良說:我就看不起縣城人,他們才虛偽油滑哩。前年六十九旅捉了刀客一個頭目在這裡遊街示眾,他們就搖旗子放鞭炮。去年我的前任王伯棟同志被保安隊抓去槍決,他們也是搖旗放鞭炮哩。蔡一風說:哦。兩人正說著,一個穿長袍馬褂的人就走過來說:二位誰是蔡隊長?榮一風說:啥事?那人說:你就是蔡隊長啊,我要送給你一張畫。從懷裡掏出一疊紙,展開了畫著一隻鷹和一隻熊。蔡一風說:唯意思?那人說:有鷹有熊,你是英雄!蔡一風說:你是幹啥的?那人說:我是畫家,你問問城裡,任何人,沒有不知道我的。蔡一風說:是不是誰進城了,你都送這樣的畫?那人說:給別人的畫得小,給你畫得大!

縣長李克服其實那晚就在縣政府,當李得旺帶人在門前開了火,他就從後門逃走,出了縣城,躲進一個農戶家。那農戶讓他把制服脫了,禮帽摘了,換上一身粗布對襟襖,還給了三個饅頭,讓他往北塬跑。李克服不脫行頭,想著自己就任時間短,和群眾未曾結仇,遂又返回城裡找到蔡一風。

蔡一風就讓人把他監管起來。第三天,在縣城東門外的騾馬市上召開鬥爭李克服的群眾大會,並準備鬥爭會後將其公開處決。大會由程國良主持,李克服被押上台,沒有了禮帽,換上了白紙糊的高帽筒,高帽筒糊得大,戴不穩,井宗丞用鐵絲拴了再勒在李克服的下巴上。李克服說:你是不是叫井宗丞,你上學的平川縣中校長是我的同學。井宗丞說:他是他,你是你,別拉扯!把李克服的眼鏡拽下來拿腳踩了。檯子下口號連天價吼:推翻反動政權!打倒李克服!李克服沒了眼鏡,看哪都模糊,已沒有正常言語了,只是不停重複:大夥聽我說,大夥聽我說。因為事前未做充分的思想工作,現場群眾對是否殺李克服意見分歧大,相當一部分群眾,尤其老年人覺得李克服劣跡不多,曾釋放過欠糧入獄的農民,又是逃跑了還自動回來的,罪不應誅。蔡一風和程國良就同意暫時把李克服安置在縣城天佑德商號里。

又過了一夜,得到消息,方塌縣和三合縣的保安隊聯合了要來麥溪縣血洗暴動力量,蔡一風一方面派李得旺去三合縣偵察敵情,一方面派井宗丞帶一百人到城南米家坡埋伏,阻擊來敵。程國良問:李克服咋辦?蔡一風說:現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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