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多城外的松林別墅里,貢薩洛把翹著兩條腿搭在桌子上,他腳上的一雙皮靴輕輕的相互敲著,一雙眼睛似睡非睡半眯在一起,像是在打盹。
不過很快他就被外面走廊里傳來的腳步聲驚醒。
睜開眼看著門口,隨著一個身影出現,貢薩洛身子沒動,而是向來人笑著打了個招呼。
疏懶,隨意而又帶著少許愜意,桑德羅·唐·德克利亞爾騎士走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情景。
他原本以為應該有些失落的貢薩洛,現在看上去倒像是頗為輕鬆,還擔心好友打了敗仗心灰意冷的德克利亞爾騎士,一時間倒因為這意外的一幕有些不知說什麼才好。
「桑德羅你來了,」貢薩洛隨意打了個招呼,然後對站在門口的僕人吩咐「去拿酒,要最好的。」
「大人,你還真是讓我感到意外,」德克利亞爾騎士苦笑一聲,想想自己一路上因為擔心在這麼炎熱的季節沒命的趕來,看到的卻是這麼個情景,德克利亞爾騎士不禁有些惱火「我還以為你現在情況很糟,可看你現在的樣子,倒像是比以前更輕鬆了。」
「你也可以這麼說,事實上我從沒覺得有現在這麼好過。」
貢薩洛從進來的僕人手裡接過還沾著塵土的酒瓶,在用力擰開後把酒倒進德克利亞爾騎士面前的杯子。
「這段時間我在這裡一直在回憶塞維利亞之戰的經過,還有羅馬忒西亞公爵的指揮。」
「抱歉大人,我得糾正您一下,是西西里女王陛下的指揮。」
聽到德克利亞爾騎士的話,貢薩洛就看著他發出了「哈哈哈」的大笑。
「看得出來你被那位女王馴服了不是嗎?」
「準確的說我是她的俘虜,」德克利亞爾騎士稍稍糾正著「不過我承認自己的確被女王陛下征服了,說起來以前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敗在一個女人手裡。」
「誰又能想到呢,」這個話題顯然讓貢薩洛同樣感觸頗深,他苦笑著和德克利亞爾騎士碰杯,在喝了一小口後他把杯子放在兩個手掌中間來回揉動著,同時眼裡閃過絲難以名狀的迷茫「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是最特別的,可後來發現上帝顯然並沒有隻寵愛我一個人。」
「那麼你想出塞維利亞之戰失敗的原因了嗎。」德克利亞爾騎士有些好奇的問。
「我不知道,」看到朋友對他這個回答頗為意外的神情,貢薩洛耐心的解釋著「我回憶了幾乎我能想到的每一個細節,還有我們做出的所有判斷和隨後下達的命令,我可以保證如果再讓我重新指揮一次這個戰鬥我一定能趕緊利落的取得勝利,只是……」
「只是什麼?」
看到貢薩洛停下來,德克利亞爾騎士不由好奇的追問。
「到現在我仔細回想,發現如果在不知道會有後來結果的當時,我能做出的決定也只有當時那樣,而我們的對手,卻好像從頭到尾都知道我會怎麼辦。」
德克利亞爾騎士沉默了,他仔細想了想貢薩洛的話,隨即驚訝的發現事情似乎真如他所說那樣,整個塞維利亞之戰,他們的確已經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而他們的敵人也正如貢薩洛所說,似乎一直知道他們會幹什麼。
「即便是從現在看,我也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比當時的西西里女王的反應更好的對策,她似乎從開始就知道我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所以她把重兵安排在了她的左翼,因為她知道我會在戰鬥剛剛開始就向派出騎兵向她發起奇襲。」
「而她又把最精銳的部隊安排在她中央的第二線,」德克利亞爾騎士也滿是興趣的加入了貢薩洛的回憶「因為這樣一來不但避免了我們的火炮的打擊,而且還能恰恰在我們突破第一道防線後短暫的混亂中發起反擊。」
「不止如此,他們的炮兵明明可以對我們的方陣造成很大傷害,可他們寧可忍受著我們火炮的打擊等待時機,然後一舉摧毀了我們幾乎全部火炮!」
貢薩洛興奮的說著,他喝上一口酒,然後來迴繞著圈子,好像完全忘了德克利亞爾騎士才剛剛遠道而來沒有休息。
「知道嗎,我甚至想過,如果把我換成西西里女王會怎麼做,」貢薩洛停下來認真的看著德克利亞爾騎士,然後他慢慢搖頭「然後我發現自己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其他更好的辦法,她所做的每個決定也許不是最正確的,可她取得了勝利。」
德克利亞爾騎士點點頭,雖然他的確在見到西西里女王后就被女王的驚人美麗和氣度所折服,但現在聽著貢薩洛這個塞維利亞之戰雙方的統帥之一親自講述,還是不禁有些心神激蕩,難以自已。
他不由想像著如果與他們雙方分別交戰的是自己又會如何,隨後德克利亞爾騎士有些沮喪的發現,似乎這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都能狠狠教訓他一頓。
不過貢薩洛在這個時候卻偏偏打斷了他的遐想。
「好吧,告訴我那位女王讓你來幹什麼?」貢薩洛向德克利亞爾騎士問「我知道她已經說服了你為她服務,現在你是西西里女王身邊的隨臣了。」
德克利亞爾騎士笑了笑,他並沒有在意貢薩洛似是透著嘲笑的話:「女王希望您能同樣為她服務。」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貢薩洛毫不猶豫的表示了拒絕「我是個卡斯蒂利亞人,何況我並不認為西西里女王需要我。」
「不,女王對您很有興趣,」德克利亞爾騎士立刻為自己的新主人辯解著「您知道嗎,陛下稱讚您是一位真正的將軍和統帥,而且她說您可以創造更偉大的奇蹟。」
「女王是這麼說的?」貢薩洛有些意。
外,他一向自視甚高,雖然塞維利亞戰役讓他意外的遭遇了自從遠征義大利以來最大的慘敗,不過他沒有氣餒,而是從失敗那一刻起,就在不斷的琢磨這場戰鬥的得失。
只是沒有想到那位西西里女王似乎對他有著較之他自己都更強的信心。
或許這是因為羅馬忒西亞公爵的緣故?
貢薩洛想了想,覺得很有可能。
羅馬忒西亞公爵,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貢薩洛稍稍好笑的想著。
對那對兄妹,他原本已經很濃的好奇心現在更大了。
想著自己那封送往亞里巴利多德的信也應該差不多到了,貢薩洛就覺得心底一陣隱隱激動。
托雷多的主教宮裡,大主教心神不定的來回走動著。
他在等待亞歷山大。
一個人老老實實甘於平凡的時候,往往不會產生什麼非分之想。
可當有個人對他說,你有機會成為比現在更重要的大人物,擁有更多財富和權力之後,即便知道那或許只是海市蜃樓,可卻很少有人能不怦然心動。
如果對他這麼說的那個人說完之後就消失不見,那麼他就會對這個人從滿懷希望,到從心底里產生怨恨。
大主教就是這樣。
之前亞歷山大向他做出的許諾現在已經成了他的心病,或者乾脆說是詛咒。
不論白天黑夜,他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話,有時候他甚至幻想自己身披紫色法袍在梵蒂岡的西斯廷教堂里慷慨陳詞。
可惜等待他的是亞歷山大似乎完全忘了之前的許諾,連續幾天都沒有任何消息的冷淡。
這就如同給了一個瀕臨餓死的人一堆食物,然後又殘忍的從他手裡奪走,這種折磨要比從開始就什麼都沒給更加殘酷。
大主教已經這樣從開始的患得患失到後來喜怒難寧變得無比煎熬。
就在終於忍受不住琢磨著是不是派人去找亞歷山大的時候,亞歷山大身邊的那個巴爾幹侍衛官忽然給他帶來了個好消息。
公爵要到主教宮來和大主教見面。
從早晨起來,大主教就心神不寧,他告訴自己不應該這麼沉不住氣,可隨著時間推移,太陽漸漸升到頭頂,大主教的心變得越來越急躁。
他開始擔心這是亞歷山大在耍弄他,可心底里抱著的那點點希望又讓他一次次告訴自己,事情不會那麼糟糕。
教堂鐘樓上的大鐘有一次響起,大主教不得不從房間里走出來,他必須出席午間的祈禱。
只是他現在心情很糟,看四周的人也很不順眼。
按照本尼迪克教規,一天的祈禱次數是11次。
其中午祈是一天當中的第4次,從天不亮就要起床祈禱,到讓人變得慵懶的午後,教士們強打精神的吟誦聲更是讓人昏昏欲睡。
大主教神色沉沉的盯著那些教士,就在他琢磨著是不是從他們當中找幾個不那麼順眼的撒撒氣的時候,看到幾條人影出現在了教堂門口。
看到站在外面正午陽光與教堂門廊陰影交界處的亞歷山大,那種光暗分明的樣子,讓大主教忽然站在那裡的那個人,就如同一個掌握著世間一切命運的天使。
只是這個天使在讓他最初的興奮之後,又隱約有些不安。
亞歷山大看著站在主祈神甫旁邊的大主教,看到他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