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風起拿波里 第六十七章 低頭還是不屈

兩面那不勒斯的旗幟如門戶般傾斜交叉,遮掩在黑色的方形華蓋下,雕刻精美的棺飾在頭頂巨大吊燈上百根蠟燭的璀璨火光中閃現著奢侈的金光,棺囊是打開的,這是為了讓所有人能最後一次瞻仰國王的容顏,不過一層塗抹得近乎慘白的厚粉讓躺在棺材裡的斐迪南看上去並不那麼好看,甚至即便是閉著眼睛躺在那裡,樣子也多少透著點猙獰。

亞歷山大早已經聽到旁邊有人小聲嘀咕,說國王在最後蒙召的時刻其實早已經沒了意識,以致大主教不得不讓人代替他念出最後乞求寬恕的應祈禱詞,否則他可能就會因為沒有完成臨終祈禱而墮入地獄。

可即便是這樣,人們依舊議論紛紛,似是在為斐迪南死後靈魂究竟會去哪裡擔心不已。

亞歷山大卻知道這樣的議論其實純粹都是閑扯,人們現在真正關心的根本不是費迪南會不會變成孤魂野鬼,而是那頂已經被放在棺材旁邊,包著黑色絲絨襯凳上的王冠,最終會戴在誰的頭上。

亞歷山大站的地方有些遠,他和一群小貴族們站在一起,看著前面人頭聳動的情景,聽著旁邊各種似是而非的謠言,他覺得自己不像是在參加一場國王的葬禮,倒像是走進了一個很大的菜市場。

「我說朋友,你是從哪來的,我是從上安泰諾來的,你呢?」一個臉上長滿了麻子,鬢角還有個陷下去的深坑的男人向亞歷山大裂開嘴笑了笑,雖然他的衣著很講究,即便是穿著黑色的喪服,脖子上掛的一串扁金胸飾依舊所值不菲,但因為他的形象實在有點嚇人,四周的人都離他遠遠的。

「我嗎?」亞歷山大有點意外的看看這個人,他看的出這個應該是因為得了天花才毀了容貌,而且從他額頭上那個深坑看,這個人當時顯然處境危險,能活下來還真是個奇蹟「從阿格里來。」

「阿格里?」那人詫異的打量亞歷山大「那可是夠遠的,要知道我聽到國王病危的消息從上安泰諾到那不勒斯,可是用了整整5天的時間。」

「5天?」亞歷山大奇怪的看了眼這個人,亞歷山大並不認為自己長了張看上去就好騙的臉,可這個人一張嘴就騙人,讓他覺得很不高興「那麼說你是走了條別人都不知道的捷徑嘍?」

「我就知道你們都會這麼說,」那個人臉上立刻露出惱火的樣子,似是早已經受到過這種諷刺「你們所有人都以為用兩天的時間不能從上安泰諾趕到那不勒斯嗎,那是因為你們都沒有一匹好馬。」

亞歷山大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他倒是開始覺得這個人有點意思了,看得出來這個人似乎因為經常被人排斥多少有點神經質,以致別人稍微質疑就會觸動他過於敏感的神經,譬如現在,為了證明他的確能從那個叫上安泰諾的地方用5天時間趕到那不勒斯,他就開始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

在解釋自己是怎麼能用那麼短的時間趕來的時候,這個人手舞足蹈連說帶比,他的聲音顯得很大,以致旁邊的人都面露厭惡,更多的人則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亞歷山大,似乎在為又有個倒霉鬼被這個人盯上感到好笑。

亞歷山大對這個人如此的熱情感到的詫異,雖然知道他並不很清楚從上義大利的安泰諾到那不勒斯究竟要用多久,而且早就有條條大道通羅馬這種諺語,不過只要想想這個時代糟糕的道路狀況,也能想到這個人十之八九是在吹牛。

可這個人似乎過於執著,他試圖說服別人的慾望是那麼強烈,以致已經引起了衛兵的注意。

「也許你可以看看我的那些馬,」這個人最後暴露了他的目的「不會讓你浪費太久的時間,你就一定會相信我的話了,那都是些真正的好馬,絕對值得你掏腰包。」

原來是個搞推銷的?

亞歷山大愕然的看著這個長相有點噁心的傢伙,他真是難以想像怎麼會在一場葬禮,而且還是一位國王的葬禮上遇到了個推銷員,這讓亞歷山大都有些懷疑那不勒斯的衛兵是不是都已經讓自己那些波西米亞人打殺了,居然讓個推銷員大搖大擺混進了王宮。

「放心,我只賣最好的馬,」那個人依舊喋喋不休,甚至沒有看到已經有兩個衛兵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了「相信我,等你見了那些小寶貝就會知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了,而且我也不是傻子,不會以為欺騙了你這種大貴族還能有好果子吃,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

「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偏偏找上我的,」看著已經走過來的衛兵,亞歷山大饒有興趣的問「為什麼不找別人推銷你的馬?」

「這個你算問著了朋友,」那人得意的一笑「好眼光是我家族的傳統,我們家的人都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所以當你和莫迪洛伯爵進來的時候我就注意你了。」

亞歷山大露出了個笑容,他抬手微微向那人身後指了指:「那麼你的好眼光有沒有告訴你,就在剛才你就該早早離開了?」

那個人有些獃滯的轉過頭,當他看到就站在他身邊的兩個衛兵時,原本就醜陋的臉上霎時閃過一絲不安:「哦,我說朋友們聽我解釋,我是正經進來為國王陛下祈禱的,我知道自己聲音有點大,這是個不好的習慣,你們不要誤會。」

衛兵嫌惡的看著那張醜陋的臉,只是在這麼肅穆的地方他們也不敢鬧出太大動靜,只能忍著噁心兩個人伸手架起那個「推銷員」的胳膊,準備把他悄悄帶出大廳。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那個人突然大聲喊了起來!

「放開我你們這些下賤的傢伙!」那個的聲音在原本肅靜的禮拜堂的上空盤旋,甚至連原本棲息在房頂上的幾隻麻雀都驚得四下亂飛!

唱詩班的孩子們啞巴了,誦經的牧師們目瞪口呆,而最前排正在低聲細語的那些大貴族們,不由微微回頭向後看去。

一時間整個祈禱堂里,幾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投去!

於是在兩個衛兵夾持下雙腳亂蹬不住掙扎的「推銷員」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點,同時他們也看到了站得很近,正一臉無可奈何的看著這一幕的亞歷山大。

「放開我你們這些蠢豬,你們知道自己是在侵犯誰嗎,不要以為你們的臟手隨便什麼人都能碰,」那人因為雙腳離地使不上力氣,不得不不停扭動身子,當他那張被天花腐蝕過的臉蹭到衛兵的臉上時,衛兵因為噁心只能扭過身去,這麼一來倒是給了他糾纏的時間,可即便這樣他也已經被架到了門口「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傢伙,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知道是得罪了誰,告訴你們,哥倫布家的人不是好惹的!」

什麼東西?

亞歷山大忽然回頭,看著那個只剩下一片衣角還留在門裡的影子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他剛才說自己姓什麼來著?」亞歷山大扭頭問離他最近的一個人。

「好像,說是姓哥倫布。」那個貴族也有點莫名其妙的說,然後他的臉色忽然一變,但他的眼神卻是看向亞歷山大身後,那樣子倒和剛剛亞歷山大看那個「哥倫布」時一模一樣。

亞歷山大也感覺到了身後的某種異樣,或者說他聽到了身後附近原本有些亂鬨哄的人們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他慢慢轉身,看到了站在面前不遠處的那不勒斯公爵腓特烈。

或者,應該說是那不勒斯親王。

按照斐迪南的「意願」,當他彌留之際,那不勒斯的貴族院為他擬好了一份遺詔,遺詔上宣布一旦國王駕崩,腓特烈將作為那不勒斯攝政晉封親王,直到那不勒斯由一位新國王繼位。

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遺詔其實完全是按腓特烈的命令擬就,但是現在他的確是名正言順的成為了那不勒斯親王,而他距離那頂放在襯凳上的王冠,已經又近了一步。

這是亞歷山大第二次見到腓特烈,可不論是哪一次都說不上愉快。

「來自西西里的年輕人,」腓特烈的聲調平和,絲毫聽不出任何敵意,但亞歷山大才不相信親王一點都不知道科森察發生的事和他多少是有那麼點關係的「又是阿格里的年輕領主,沒想到你會這麼謙虛的躲在後面,要知道就在剛才我們大家還在議論你為那不勒斯帶來的那些糧食。」

「殿下,能為偉大的兩西西里王國做事一直是我的夙願。」亞歷山大微微躬身剛要站直,卻看到腓特烈向他伸出了手。

四周立刻傳來陣微微低語。

吻手禮,在很多時候,這種體現著深刻等級意識的禮儀預示著強烈的貴賤尊卑,許多年來,有些人在為能博取一個親吻上位者手背的權利拼搏不已,甚至還曾經因此爆發過幾次戰爭。

為了能親吻主教,國王,或是教宗的袍角,手背甚至常年不洗的腳丫子,無數人前仆後繼甚至不惜刀兵相向,但是亞歷山大顯然不在這些人當中。

而且在有著那不勒斯大主教在場的地方,腓特烈卻向他伸出自己的手,這也是令四周的人不禁竊竊私語的原因。

很顯然,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所有人都在看著亞歷山大,等著看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別干蠢事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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