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羅莎莉亞的染血之夜已經過去了兩個禮拜。
巴勒莫人似乎已經從十幾天前那個血腥夜晚帶來的恐怖中漸漸走了出來,雖然人們在街上相遇時總是會用一種「你懂的」的莫名眼神相互傳遞某種不宜言表的東西,可總還是多少能夠不再整天只為了那一件事愁眉苦臉或是惶恐不安了。
在此期間,桑德魯克·波鴻展現了作為一個城防隊長盡職的良好品德,在全力投入恢複巴勒莫秩序的同時,他也開始了對之前染血之夜事件的調查。
儘管調查過程進展緩慢,但是隊長的雷厲風行還是讓很多原本以為這個傭兵不過是應付差事的人大感意外,而另一些不但不看好波鴻,甚而認為把巴勒莫交給這麼個兵痞可能就是新災難開始的人,更是覺得不可思議。
波鴻對染血之夜不遺餘力的深入調查,讓事情漸漸露出了些不為人知的冰山一角,讓巴勒莫人感到意外的是,一切證據似乎都證明這場陰謀與法國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齊奧尼生前曾經做過很多與法國之間來往的生意,在出事前的幾天,他的家裡先後來過些陌生的操著法語的外鄉人。
在搜查動亂夜晚一些落單死掉的歹徒屍體時,有人在他們身上發現了法國人常用的,外形與男人身上某器官很近似的防身短劍,或者乾脆有人發現了有些歹徒雖然穿著西西里款式的衣服,可他們的內衣布料卻是明顯法國人廣泛使用的那種粗麻大兜褲。
凡此種種都證明了法國人在其中的影子,而只要稍微想一下現在西西里正和法國交戰,就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一切肯定是法國人搞得名堂。
對波鴻這個調查結果,不論是貴族議團,教會還是作為受害人家屬的宮相夫人都很滿意。
既然是法國人發動的混亂,那麼這就是一場真正屬於兩國之間的衝突陰謀,這種純粹的敵我關係讓所有人一下子從有虧職責變成了奮起保衛國家的英雄,而宮相是在與王國的敵人戰鬥時以身殉國的,就這一點來說,宮相夫人已經足以驕傲的面對任何來自阿拉貢甚至是卡斯蒂利亞的那些貴族了。
至於教會,只要想想法王查理八世正在與教皇的軍隊正面交戰,也能想像得到一旦聽說了這場慘絕人寰的悲劇,教廷會對西西里釋放出多麼大的同情與憐憫。
似乎所有人都很滿意,只有一個人例外。
對波鴻在調查兇手這件事上出人意料的熱情,阿方索很不高興,或者說有些擔心。
既然是法國人的陰謀,那麼這些法國人是從哪裡來的?
又曾經在巴勒莫做過什麼?和誰有過聯繫?
他們的首領是誰?
他們怎麼能那麼巧妙的執行如此龐大的陰謀而不被發現?
最後他們又是如何逃離巴勒莫的?
這一連串的問題一旦調查起來,足以讓波鴻剝絲抽繭的發現很多東西。
難道把這個新隊長也殺掉?這個念頭只微微閃過就被阿方索拋開。
波鴻和佩隆不同,幾年的安逸生活已經讓佩隆從一個拿劍的騎士變成了女人裙子下的浪蕩公子,除了他那天生的殘忍讓他還多少保持著點兇殘本性,佩隆已經不是那麼危險了。
可波鴻不同,這個傭兵依舊象頭磨尖了利齒的野狼,而且他手下有一大群桀驁不馴的痞子,一旦失手事情可能會變得很糟糕。
更何況如果連續兩個城防隊長被殺,難免會讓人懷疑到他。
可是如果讓波鴻這麼繼續下去,可能會變得不可收拾,至少阿方索已經聽說那個傭兵已經在派人到處調查關於馬萊喬的一些事了。
阿方索知道即便再嚴謹的計畫也難免會有漏洞,很難說在什麼地方就會暴露蛛絲馬跡,這讓他覺得有必要讓克立安出趟遠門避避風頭。
而且還有個讓他覺得惱火的人,就是那個貢佈雷。
對他曾經招待一位來自法國的學問家這件事,貢布雷顯然是知道的,這讓阿方索一度曾經擔心那個希臘人會聯想到些什麼。
儘管在這個時代一邊是戰場上你死我活,一邊卻是在家裡招待來自敵國的客人這種事很稀鬆平常,但阿方索卻還是擔心那個希臘人會壞了自己的事。
但那個貢布雷卻好像沒有要抓住這件事做文章的意思,甚至在他來告辭的時候也沒有露出任何暗示要挾的跡象。
可隨後從很多人那裡,阿方索還是聽說了波鴻之所以突然不遺餘力的大舉調查染血之夜,實際上正是出於那個希臘人的指使。
他究竟想幹什麼,只是為了藉機向議團和宮相夫人買好,還是已經發現了什麼?
阿方索決定儘快讓克立安離開巴勒莫,如果不是因為那些日子他的確需要這個得力的人在身邊隨時為自己做事,在聖羅莎莉亞紀念日那天之後他就應該打發可憐早點離開了。
另外,還有件事始終讓他放心不下,這次也正好讓克立安順便去辦。
「找到坤托,我已經有太久沒有他的消息了,」阿方索對站在面前的克立安說,這裡是巴勒莫大教堂街對面司鐸宮裡的密室,阿方索已經決定就任主教之後把這裡作為主教宮,同時他也在考慮是不是在未來的大教堂與主教宮之間建造一座橫跨街道的空中走廊,這樣他就不用每天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去『上班』了「你的兄弟是個很穩健的人,這麼久沒有消息讓我有些擔心。」
「遵命主人,」克立安簡單恭敬的回答,沒有在外面時那種略帶油滑的世俗商人的樣子「找到他之後就讓他回來為您效勞嗎?」
「不,他有他的事情要做,」阿方索琢磨著是不是該告訴克立安,他的兄弟去做什麼,不過出於謹慎還是沒有說「不要對他說你離開巴勒莫的原因,也不要問他在幹什麼。」
「我明白的大人,」克立安躬身點頭「那麼我什麼時候回來呢?」
「聽關於我的消息吧,」阿方索略微尋思之後給了這麼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如果一切順利我很快就會就任主教了,你聽到消息之後再打聽下,沒有什麼事就可以回來,不過一定要謹慎。」
克立安又是點頭鞠躬,看到司鐸微微擺手,他就捧著阿方索的手親吻之後,悄悄退出了密室。
「希望都只是在胡思亂想,」在克立安離開之後,阿方索直挺挺的身子微微一塌,他覺得有些累就坐下來「這樣可不行,我還年輕呢,」司鐸咕噥了一句,走到牆邊扇大鏡子前輕輕一推露出裡面一個滿是暗格的夾層,他從其中一個格子里拿出個透明瓶子,裡面是半瓶粘稠狀的綠色藥水。
打開後小心的在盛滿葡萄酒的杯子里點上幾滴,阿方索先嗅了嗅,然後一口把整杯酒喝乾。
然後他慢悠悠的走回到裡面的卧室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上帝,讓我看到您給我的啟示吧。」
阿方索低吟著,漸漸他的眼神變得獃滯渙散,陷入了一種半睡半醒的奇妙狀態。
克立安離開主教宮的時候習慣的先站在馬車邊向四周看看,雖然是主教宮的側門小巷子里,可因為走出去就是大教堂正門的維托里奧大街,所以依舊很熱鬧。
克立安是個謹慎的人,他小心的看看巷子兩邊,除了個挎著個很大的柳條筐子,看上去象某家僕人的黑人青年沒有見到其他什麼人,於是他跳上馬車緩緩向巷子外行去。
馬車和那個黑人青年錯身而過時,克立安本能的低頭看了他一眼。
很精神的一個年輕人,皮膚雖然黝黑,可眼睛和牙齒都是亮亮的,克立安忽然覺得如果找個這種黑人僕人似乎也不錯,至少這些人大多聽不懂他的話,更看不懂那些文書和往來信件,這樣至少就不用擔心泄露秘密了。
嗯,等這次事情平息之後就去買些黑人奴隸,克立安一邊這麼打算一邊趕著馬車出了巷子。
黑人青年站在巷口打量著已經走遠的馬車背影,然後他挎著筐子隨著來往人流穿過維托里奧大街,向一家裁縫店走去。
奧斯本最近的生意變得更好了,這多少讓他沒有想到,原本以為宮相死了之後他也就落魄了,雖然有宮相夫人的庇護可以避免被一些人找麻煩,可肯定不如之前的風光。
但事實卻出乎他的意料,宮相夫人在貴族議團里的影響讓他很快就又成了很多巴勒莫人眼中的紅人,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一個關於他與宮相夫人之間關係曖昧的流言開始流傳起來,這就讓奧斯本變得更加炙手可熱,甚至比戈麥斯活著的時候還風光。
裁縫自己當然清楚那個流言的真假,雖然他也樂於讓人們有那種誤會,但他更明白有時候不能過分,所以每當有人試圖探究他與宮相夫人之間的親密關係時,他都是盡量迴避,而不是如以前那樣樂於向別人炫耀他的風流韻事。
不過這麼一來倒是讓這種流言變得更加可信了,所以當不知道從哪裡傳出桑德魯克·波鴻隊長似乎對宮相夫人產生了某種感情的消息後,人們開始用看好戲的眼神注意起了這幾位大人物。
沒錯,經過染血之夜,奧斯本在巴勒莫也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