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自異鄉來 第十八章 復活節之夜(中)

索菲婭被推倒在地時臉上還掛著詫異神色。

她怎麼也想不到丁慕會這麼粗暴對待她,身子撞在門廊的柱子上,然後滾到在角落的索菲婭愕然出聲,不過她的叫聲頃刻間就被四周人群發出的驚呼喊叫淹沒了。

丁慕不知道那柄扔出去的匕首是不是擊中了目標,這段時間他雖然也跟著索菲婭學習扔飛刀,可也許的確需要天分,總之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個勇敢的波西米亞人敢給他當練習的靶子。

不過那也已經足夠,他突然的舉動顯然驚擾了刺客,突然的騷亂引起了人們的尖叫和驚慌,就在喊叫聲剛響起時,那支原本瞄準街上的弩箭已經因為射手猝不及防的驚慌失措不知道飛向哪裡,在頭頂木頭樓梯剛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時,聞訊而來衝過人群的西班牙衛兵已經把丁慕按倒在地,隨著幾隻腳狠狠踩在他身上,更多的衛兵推搡開旁邊不知所措的民眾,呼嘯著向二樓衝去。

丁慕的臉被緊緊按在地上,塵土撲得滿臉都是,一柄鋒利的長劍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劍刃刺激得皮膚打起疙瘩,隨時都可能割斷他的咽喉。

「啊~」索菲婭叫著想要撲過來卻被一個衛兵粗魯的推開,很顯然在他們看來這個波西米亞女人不是什麼要緊人物。

刺客顯然早就準備好了退路,雖然被丁慕破壞了行動,西班牙衛兵們的速度也並不慢,但他們衝上二樓後,除了空蕩蕩的房間和通向后街洞開的窗戶,什麼都沒得到。

一雙精緻的牛皮靴落在丁慕眼前,他勉強抬起頭,卻只能看到靴口與褲腿相連的幾顆紐扣。

「不要太粗魯,」一個略帶點異國味道的聲音傳來,然後丁慕就被人忽然抓住肩膀從地上拉了起來「大人要見見他。」

到了這時,丁慕才看清這人長相。

這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讓丁慕印象深刻的是他唇上那兩撇明顯經常修飾,須稍上卷的鬍子,還有頭上的一頂頗具異國風情,好像剛剛從浴室里戴出來的碩大浴帽般的包頭帽子。

那頂帽子顯然用了不少布,以至因為重量帽頂很大部分只能軟噠噠的垂在腦後,那樣子讓丁慕不由聯想起了某坨不好的東西。

這人的衣服也很奇怪,左右兩片前襟居然並不對齊,而是相互錯開的,甚至連上衣的下擺都高低不齊,就好像出門急了扣錯了紐扣。

衛兵推搡著丁慕跟在那人身後穿過人群來到了街上,這時西班牙衛隊已經把街道完全封鎖起來,四周的人們緊張的低聲議論,看到丁慕人群中又是一陣低語。

「看啊,波西米亞人!」

「異教徒要刺殺戈麥斯大人嗎?」

「應該把他們都絞死。」

「不,他們不配上腳架,應該架起火堆,就象女王在卡斯蒂利亞那樣。」

聽著人們的議論,丁慕心裡其實是很緊張的,他知道發出警告是在冒險,可他卻必須博一把。

畢竟當選擇來巴勒莫的時候起,他就沒想過要昏昏浩浩的在這個時代混下去。

另外,那支弩箭也糾結著丁慕的心思,他忘不了這一切的開始都是因為坤托把他從聖賽巴隆帶出來,而那支和坤托使用的短弩樣式相同的弩箭,也和他臨死前的叮囑一樣,讓丁慕當時下決心冒險出聲報警。

穿過由衛兵們組成的人牆,丁慕被帶到了湯·戈麥斯面前。

西西里王國宮相胡利安·唐·戈麥斯是個身材不高,體型發福的胖子,雖然對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想要保持體型已經有些困難,可實際上按某些坊間傳言,宮相大人完全是因為喜歡吃各種甜食才造成這種結果的。

不過總的來說宮相依舊是個被公認為有著公正與高貴情操的好人,在國王夫妻正在伊比利亞半島和他們的那些親戚以及純粹的敵人相互征伐時,宮相大人忠誠的履行了他的職責。

唐·戈麥斯已經從馬上下來,這個時候依舊騎在馬上顯然不智,而且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因為身材肥胖,戈麥斯遊行時應該穿的盔甲其實只是由幾片大些的甲葉縫製在一件大外套外面的樣子貨,這種盔甲雖然遠遠看上去倒也威風凜凜,可實際上卻起不到什麼作用,甚至用一柄長矛就可以輕易刺穿那些薄薄的甲片。

「讓我看看是誰驚擾了我的遊行,」雖然突遇意外,戈麥斯卻並不驚慌也沒有過於生氣,他打量了丁慕一會才對之前那人說「怎麼回事奧本斯,這是個孩子?」

「一個很危險的孩子,」那個叫奧本斯的把衛兵找到丁慕扔出去的匕首和從他身上搜出的另外一柄匕首遞給戈麥斯看「波西米亞人。」

「我被個波西米亞人救了?」戈麥斯意外的又看看丁慕,然後向旁邊招招手。

一個士兵把一支帶血的弩箭送了上來。

「一個倒霉傢伙中了箭,不過看看這個,我還真要感謝這個波西米亞人。」

「破甲頭?」奧本斯臉上露出了略顯誇張的驚訝和不安,他捧起戈麥斯手用力親吻「我的大人,這一定是上帝與耶穌基督都在保佑您,這個復活節註定是您的幸運日。」

「應該說是有個守護天使在保護我,」戈麥斯說完皺皺眉「可為什麼還要抓著他,把他放了我要獎賞這個年輕人,」說著他露出個略帶調侃的微笑「雖然他是個波西米亞人。」

「對不起大人,我不是波西米亞人,」丁慕覺得該是自己說點什麼的時候了,他冒著甚至有可能會掉腦袋的風險,可不是為了得到筆賞錢再混幾頓吃喝就完事的「雖然您有著高貴的身份,可我還是希望您向我道歉。」

宮相豐滿圓潤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神色,他有些意外的看看旁邊的奧本斯,然後又打量著丁慕:「你的膽量果然不小,難怪敢破壞刺殺我的陰謀,那告訴我你是誰。不過我警告你年輕人,如果說謊會掉腦袋的。」

盡量回憶了下某些自己都不知道從那看過的描述,然後丁慕左手背後,右手半圈隨後甩臂躬身「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佈雷,來自克里特,願意為您效勞大人。」

戈麥斯有些意外的看著面前這個躬身行禮的年輕人,然後他忽然沒頭沒腦的問旁邊的隨從:「誰能告訴我,這小傢伙是從哪學來的這種古怪的禮儀?」

聽戈麥斯這麼一說,丁慕才忽然想起來,貌似自己這個行禮方式如今這個時代還沒出現呢,要再過近200年之後才會流行起來。

無奈之下,丁慕只好故意露出個苦笑:「大人,我是羅馬人。」

「哦~」戈麥斯臉上立刻露出了明白了的表情,那種透著「原來如此」意味的神色,讓丁慕不由想起了當英國人聽說對方是法國人時的樣子。

「好吧孩子,如果這樣我倒是願意道歉,」戈麥斯向丁慕點點頭「來吧,你跟奧本斯走,讓他先給你找個地方收拾一下,然後我會見你的。」

丁慕知道差不多該退下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不是他的事了。

突然遠處一聲熟悉的「啊!」的喊聲從人群里響起,丁慕轉頭,看到了被衛兵擋在人群里,正向著他拚命揮動胳膊的索菲婭。

這一刻,女孩臉上驚慌的樣子深深的刺到了丁慕的心,他本能抬手想要回應,可最後還是放下了胳膊。

再一次深深看了眼索菲婭,丁慕用幾不可見的動作向她微微搖頭,然後轉身隨著衛隊向前走去。

對不起索菲婭,我不能帶你走,至少現在不行!

索菲婭擺動的手臂定在空中,臉上露出了愕然神色,她不明白丁慕為什麼不回應自己,又為什麼明明看到了她卻轉頭而去。

12歲的女孩在這一刻好像又變成了那個當初因為父親被驅逐而孤苦伶仃的孤兒,只是這一次,離開她的那個人並非情不得已,而是無情的拋棄了她!

身邊的人群因為解除了封鎖開始亂鬨哄迅速散去,只有索菲婭一個人獃獃站在路中央,這一刻的她,好像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了。

西西里王宮佔地不是很大,和其他城邦那些以堆積奢華與凝聚藝術為驕傲的宮殿比起來,西西里王宮更多表現出的是樸實,古老,而又透著凝重。

由於歷史原因導致多種風格搭配而成的王宮被一堵很厚的高牆包圍著,帶著明顯阿拉伯風格的牆垛和後來挖掘出的一排排黑乎乎的射孔,證明這座王宮還兼具著防禦外敵的重任。

事實上西西里王宮也的確經歷過不止一次的戰火摧殘,其中最近的一次,就是曾經在兩個世紀前的1282年復活節之夜發生的西西里晚祈事件中的騷亂。

也就是從那次事件之後,阿拉貢王國趁機趕走了當時佔據西西里的諾曼人成為了西西里的主人。

復活節,對西西里人來說不但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其實也成為了很多人心目中帶著某種忌諱的一個特別的日子。

這種帶著忐忑的復活節已經了兩百多個,直到1496年這一年,很多人再次想起了兩個世紀前那個充滿動亂,不安,血腥和殺戮的夜晚。

西西里宮相胡利安·唐·戈麥斯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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