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見證覆滅

兩天過去了,沒人看到郵差的蹤影,杜戈給警察局打了電話,邁克說郵差的那輛車停在郵局前有兩天半一動也沒動了。「我覺得咱們應該去檢查一下,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們和其他警員共8個人分乘4輛車出發了。路上杜戈不禁想起了傑克和蒂姆,等一切都結束以後,他們得為他們、為所有的郵件受害者搞一次紀念活動。

郵局前的那些狗頭散發著腐敗惡臭的氣味,蒼蠅在嗡嗡地飛,他們加快腳步走出停車場。門前的長椅翻了過來,椅子後頭有個什麼東西,那是杜戈從來沒有見過的。

一個出生不久的小孩的頭。

孩子的頭插在一個翻倒的郵箱腿上。

他看了看邁克,兩人誰也沒說話。孩子頭和那些狗頭一樣,在那兒放了很長時間,已經放幹了,成群的蒼蠅在周圍飛著。

邁克舉手指著玻璃門對特加登說,「踢開。」

這個塊頭最大、身體最壯的警察飛起一腳,小腦袋踢碎了,碎片飛進了門裡。

他們走了進去。

裡面一片黑暗,窗戶被木板釘死,電也斷了,棕色的包裝紙貼在牆上、地板上和屋頂上。杜戈走在最前面,大家的腳步都是猶猶豫豫的,但在這死寂的室內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顯得聲音很大。「你到底在哪兒?」杜戈喊道。

沒有回應,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屋子裡一片狼藉。那張靠著一面牆的高高的金屬桌翻了過來,地板上到處都是紙張、盒子、和一件件破損的傢具。一隻老鼠躺在前台上,腦袋沒了,是被咬掉的。死老鼠旁邊有骨頭,可能是狗骨頭,擺放成幾何圖案,整個檯子上到處是幹了的血跡。

杜戈繞著檯子走了一圈。整個郵局空空如也,一片死寂,但他仍然感到緊張。

後室的門開著,他的腳尖探了進去。

從屋裡傳來一聲低低的、長長的嘆息聲。

杜戈停下腳步,心裡怦怦亂跳,他回頭看看,身後的警察,無論年輕年長,臉上都顯出了恐懼的神情。他們都聽到了這個聲音,但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有邁克不為所動,他擠過去想帶頭衝進去,但被杜戈攔住了。顯然杜戈也很害怕,但他不想讓邁克先進去。「不能這樣,」他說。

邁克望著他。

「我要一人進去。」

邁克搖搖頭,他拔出手槍,打開保險。「那樣太危險。」

「不危險。沒什麼太大的危險,」杜戈望著這位年輕警官那困惑的眼睛。「這是我和郵差之間的事情。」

邁克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搜尋了一番,然後點點頭,臉上出現了似乎是同意似乎是理解的表情。「那好吧,但要帶上這個。」說著他把手槍遞給杜戈。「你知道怎麼用吧?」

杜戈搖搖頭。「不太知道。不過也沒關係,這東西對他不起作用,這你是知道的。」

「拿上,應付萬一嘛。」

裡面又傳出嗚咽聲,好像是有人疼得受不了。

「就是他……」邁克說著就要衝進去。

「不行,」杜戈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來。「我一人進去。」邁克站住了,兩眼看著杜戈,但沒有讓開。杜戈迎著他的目光,舉起手中的左輪槍,「不會有事的。」

邁克慢慢點點頭,「好吧,」他最後說道,「我們就在這兒,需要我們,就喊一聲。」這番話是在給杜戈鼓勁,但從語氣里聽得出真正的意思是「需要我們,我們馬上就衝進去。」

杜戈的腳踏進後屋。

踏進了郵差的龍潭虎穴。

他在瓦礫中瞪著杜戈,「他」這個代詞可能不準確,或者應該用「它」這個字,因為此刻郵差已經不太像人了。身體收縮了,變薄了,扭曲了,像個碩大的昆蟲。

頭頂上的紅頭髮成了淺粉色,長長的,一縷一縷擰在一起垂了下來;牙齒在塌陷的臉上顯得很大很尖。身邊的桌子、架子、箱櫃、郵包還有郵差隨身攜帶的東西堆得亂七八糟,扔得到處都是。

杜戈身後的門被死死地關上了。

郵差笑了起來,那刺耳的笑聲讓杜戈膽戰心涼,身體不由地抖了一下。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杜戈第一次看到屋子裡不光是他和郵差,在那邊的一個牆角里有個蓬頭垢面一動不動的人,一張桌子翻了起來,桌子的陰影幾乎把這人擋得嚴嚴實實,這人在嗚咽著,讓人覺得分外可憐。杜戈走上去看到了那張臉。

是吉賽萊·布倫南。

杜戈倒吸了一口氣,吉賽萊全身被棕色包裝紙裹著,像個木乃伊。一條胳膊斷了露在外面,這條胳膊被彎曲著裹在層層的快遞信封里,還用皮筋固定在身側。滲出來的血跡斑斑點點,有的連成血線,變黑了,變幹了。她的一隻耳朵被撕掉了。

「吉賽萊,」杜戈口裡喊著向前邁了一步。

她呻吟了起來。

這時候他才看到在她那白白的額頭上有一個寫滿了字的圓圓的東西,上面還有幾條墨印的曲線。

這是郵票的郵戳記號。

在她的髮際下還粘著一排郵票。

杜戈轉身看著郵差,質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在她身上幹了什麼?」

郵差又笑起來,這笑聲就像用指甲撓玻璃板那樣刺耳。「郵件,」他的聲音很低,幾乎聽不出他在說什麼。

「你這個混蛋,」杜戈突然明白他都幹了什麼。他把吉賽萊·布倫南變成郵包,準備寄出去的郵包。

這傢伙咳嗽起來。「郵政部門對已經送達的郵件所出現的損壞蓋不負責。如果她是在工作中受傷的,那她就會受到聯邦法規的保護。可她不是正式僱員,受的傷也與她的工作沒關係。我已經盡我的所能幫助她了,給她包了傷口,也只能做這麼多了。現在該你了,」郵差那雙昆蟲眼露出飢餓的神色。「你要不馬上送她去醫院,她就會死掉的。可能現在已經晚了。」

這時吉賽萊呻吟聲變成了「救命啊」。

杜戈站在那裡一動也沒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幾乎能夠聽到時間啦啦地一秒一秒地過去了,長得就像過了好幾個小時。屋子裡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他發現不光是屋裡,就連屋外,包括整個城鎮都是寂靜無聲,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在等著他做出最後的決定。

「救救我,」吉賽萊哀求著。她說話的聲音比她的呻吟聲還要微弱,鮮血從嘴角冒出來,流在下巴上。

「你不救她,她就得死,」郵差低聲說道。

這可不是馬上就能決定下來的事情,救也好,不救也罷,都沒有好結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要是個醫生,那沒準兒就能夠判定吉賽萊是能救活呢,還是無葯可治,可是他對醫學一無所知。

他需要時間把這個情況掂量掂量,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分析分析,研究研究。

但沒有時間。

「阿爾賓先生,」郵差低聲說。

「救救我,」吉賽萊又哀求道。

杜戈閉上了雙眼。他的頭腦、他的靈魂在對他說要立即行動,把吉賽萊送到醫院去。但在內心深處有個冷冰冰的聲音阻止他不要貿然行動,要是幫助了吉賽萊,那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為泡影。很明顯,郵差已經快不行了,在做最後的掙扎呢。

如果他接過這個「郵件」,那說不定就給郵差注人了活力,他沒準兒就能夠跳起來反擊了。

「救救我。」

他不能讓她死去。她沒準兒就要死了,但他不能為此承擔責任。救她就意味著他和全鎮上的居民所做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甚至意味著郵差將東山再起,再去屠殺無辜。但又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吉賽萊死去,不能錯過這個寶貴的時機。

他向前走了一步,眼角餘光里他看到郵差那枯瘦的胳膊舉到了空中,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眼淚從吉賽萊的眼角湧出,流了下來。「阿爾賓先生,」她有氣無力地喊道。

郵差的嘴角蠕動著,眼睛閉上了。

「別讓我死掉,」吉賽萊哀求著。

杜戈發現,她的聲音和平時大不一樣了,講究起節奏,很不自然,選詞用字也很正式,好像在做戲。他看看吉賽萊,看看郵差,最後把目光又投向吉賽萊。

郵差的頭向右邊歪過去。

吉賽萊的頭也歪向右邊。

杜戈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也不知該怎麼辦。

「你是惟一能救我出火海的人,」吉賽萊的聲音弱了下去。

杜戈板起了面孔,「惟一能救你出火海的人?」

惟一。

其實她已經死了,甚至在杜戈進門前就死了。他仔細看著她的臉,看到的是發渾的淚珠在面頰上留下來的痕迹。她也許是今天死的,也許是昨天,也許是前天,但郵差知道他會找到這兒來,而且不會眼睜睜地看她死去,所以就把她留下做誘餌。

郵差把她當作木偶,控制她臉上那有限的表情,利用她的聲音說出他自己要說的話,用尚存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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