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陽光和煦,空氣清新。八月里第一次出現的涼爽天氣與以前的燥熱真是不可同日而語,這預示著馬上就要進入清涼明澈的秋季了。杜戈早早就醒了,沖了澡,颳了鬍子就出去看郵箱。郵箱是空的,這使他很滿意。
當他走回屋裡時,特麗絲已經起來在煮咖啡了。「你好,」杜戈同她打招呼,但她臉上卻帶著惱怒的神情,他又說了一遍,特麗絲根本不理不睬,只是嘟囔了幾句,嘟囔的是什麼,他也沒聽清楚。
杜戈打開電視,屏幕上閃現出的是熟悉的早間新聞。自從郵差離開威利斯鎮後,供電問題解決了,水、氣、電話服務也再沒有中斷過,生活似乎全面恢複正常了。
比利還沒醒,特麗絲讓杜戈去叫他,該下來吃早飯了。她做的是煎蛋餅,菜是自家菜園裡種的,她可不願自己在廚房裡操勞的成果被耽擱。杜戈沒有生氣,態度很友善地承認孩子的確該起了。「現在就把他弄起來,」特麗絲說道。
三口人坐在一起吃了早飯,飯桌上特麗絲說今天上午他們要去商店採購,冰箱、食品櫃眼看就空了,她手裡還有一摞馬上就到期的優惠券。杜戈和比利在廚房裡洗餐具時,她開了張購物清單。
「行了,」她最後說道。
「我不想去,」比利說。
「你得去。」
「為什麼?」
特麗絲看著兒子。他顯得比同齡的孩子要老成、機智和強壯。兩個月來,他不得不學會很多東西,還得處理一些成年人也不用去處理的事情,看到他那張神情疲憊的面孔,一種很奇特的悲傷之情襲上心頭。孩童時代是個很特殊很奇妙的時代,一個人只能經歷一次。她總是希望比利不要長得太快,永遠是個孩子才好呢。但同時她也不相信孩子能同現實割裂開。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孩子最終是要生活在這個現實世界裡的,事先做好充分的準備,將來就能調整好自己更適應這個世界。
但是今年夏季里發生的一切並不代表真正的生活,那些可怕的事件對比利的未來沒有什麼用,這些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
她眼睛盯著比利,看到他疲憊的眼神里有一種哀求的神色,聲音馬上緩和了。
「你不必非去不可。」
比利臉上露出微笑,有如釋重負之感,但他的眼神中還蘊含著其它的東西。他心靈的創傷也許她是根本就不知道的。「謝謝你。」
「但是,」特麗絲告誡他,「你得呆在家裡,把門窗鎖好,我們不回來不能讓任何人進,明白嗎?」
比利點點頭。
「一言為定。」她說著朝杜戈望去,杜戈臉上掠過一絲笑意,同意了。小心無大錯。
比利穿上衣服,站在門廊里看著父母上了車,從車道倒出去。「鎖上門。」杜戈喊了一聲。
「放心吧。」
他又回到了屋裡並把門鎖上了。他的目光被釘在窗戶上的三合板吸引了,他真盼著那個修理工趕快來把窗戶修好。三合板倒是能擋住下午射進來的陽光,這對看電視有好處,可卻會把屋子弄得太暗。
他不喜歡黑暗。
他不知道父母回來之前自己要幹什麼。他想過給那哥兒倆打電話,可又覺得自己並不真想再見到他們,他真想找萊恩一塊干點兒什麼,可又不敢給這位老朋友打電話。郵差走了,一切都過去了,萊恩沒準兒也恢複正常了,可沒準兒還是那樣,誰知道呢,他沒膽量把這事搞清楚。
這會兒他得去趟盥洗室,進了盥洗室正要解皮帶,他一下子僵住了。
洗手池的檯子上放著一封信。
馬桶蓋上也有一封信。
他想喊,但轉念一想,喊也沒用,沒人能夠聽到,只會驚動……
驚動郵差?——他不在這兒呀。
也許在這兒吧。
他來到父母的卧室,梳妝台上有一封沒打開的信,床上還有一封。
這所房子突然變得令人分外驚恐、分外膽寒了。他躡手躡腳地朝前面的房間慢慢走過去。窗戶上的三合板把大部分光線擋住了,整個房間半明半暗,有些地方黑得可以藏住人。他看到有不少信扔在地上,一封連著一封,一直上了閣樓,進了他的卧室。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電視旁邊的電話機,電話又不通了。
他聽到樓上傳來沙沙的聲音。
他得離開這裡,可是能去哪兒呢?附近住家不多,他肯定不能去納爾遜家,不能去萊恩家。去碉堡。
對,去碉堡。他可以呆在那裡等父母回來。當時他和萊恩有意識地把碉堡建得很結實,就是為了抗得住外來進攻,他藏在那裡很安全。
他輕手輕腳地打開門來到了門廊里。門廊上鋪的木板在腳下發出吱吱格格的聲響,他趕忙站住,一動不動,聽聽樓上有什麼反應沒有,只要有一點兒響動他抬腿就跑,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聽到。
他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門廊地板還會有這種響動,只要一動便響個不停,他連忙跑下門廊。到了砂士路上,腳下的砂石竟也能轟鳴作響,他什麼也顧不得了,撒腿朝碉堡跑去。一路上,越過熟悉的石塊,繞過濃密的灌木叢,最後向上一跳落在了偽裝的很好的碉堡頂上,接著就下到裡面,關上了活蓋。
他倒在地上喘了一陣,然後屏住呼吸,側耳聽著,看身後跟著人沒有。聽到的只是遠處一棵樹上的鳥叫聲。
沒有危險。
他站起身,心裡祈禱著爸爸媽媽趕快回來,祈禱著他們回來時能在這兒聽到汽車聲。他又屏氣聽起來,聽聽有沒有陌生的聲音或奇怪的動靜。樹林里非常安靜。
他環視了一下大廳堂。萊恩和他分手後,這裡大不如前了,彷彿是個被拋棄的地方。上次他自己來的時候,雖然覺得有些陌生,但畢竟還是他們的地方,現在他可說不清這裡到底是誰的地方了。碉堡建在他家附近的綠樹帶里,材料是萊恩父親那兒來的,活兒是兩人一起乾的。他在屋子裡慢慢地走著,就好像是第一次到這兒來,手碰到了不少東西,這些曾經是很熟悉的,但現在卻覺著陌生遙遠。什麼都很怪,好像以前是他的,現在再也不是了。
他猜想人們離婚後看到曾在一起居住的房屋時肯定就是這種感覺。
他走兩步停一停,聽聽外面有什麼聲音沒有,但始終是什麼也沒聽到。
他走進司令部,低頭去看地上的那堆雜誌。就連《花花公子》再也不像是他的,而且也不像是萊恩的。他撿起一本隨便打開一頁,上面的標題是「穿制服的女性」,下面是一個裸體女郵差的照片。
「比利·阿爾賓。」
他站住腳步,屏著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此刻他的心怦怦跳個不停。
「比利·阿爾賓。」
郵差就在碉堡外面,他可能一直在跟蹤自己。他嚇得大氣不敢出,動也不敢動了。過了一會兒,憋的實在受不了,便舒了一口氣,但舒氣的聲音在寂靜中簡直就像一陣暴風驟雨。外面的腳步聲停了。
「比利。」
他沒動。
「比利。」
這次聲音是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可他並沒有聽見腳步的移動聲,或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也沒有。他什麼也沒聽到啊。
「比利。」
聲音很低,像耳語,但很急切。他想喊,他想叫,但他什麼也不敢幹。顯然郵差知道他在這兒,但他不想自己來證實這一點。如果假裝不在這兒,躲起來等著,說不定郵差會走掉呢。
「比利。」
不。他沒有走的意思。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只有自己的腦子在轉,拚命琢磨著,看看能幹點兒什麼。
碉堡只有一個通道,想出去又讓郵差看不見是不可能的。他和萊恩多次談到過在哪兒弄個開口或在地下修個逃生通道,但他們從沒動起手來。他在想如何逃走。
辦法有一個,而且只有一個,如果能通過活蓋來到屋頂,而且郵差沒看到也沒聽到的話——「比利。」
那就一蹦,撒腿拚命就跑。
他踮起腳尖,慢慢地、輕手輕腳地來到大廳堂。
「比利。」
這次聲音更近了,比利抬頭看看。
郵差站在打開的活蓋旁低頭向下看著。他咧著嘴在笑,笑裡帶著邪惡,藍眼睛裡閃著猙獰的光。
「想好好玩玩嗎?」
比利退回到司令部那個房間,一面退一面看著那堆《花花公子》,但那堆雜誌已經不是什麼《花花公子》,變成了《花花娘子》。
「比利。」
比利已經是魂不附體了,他使勁踢著後牆,想踢開一塊板子爬出去。他使出渾身的力氣瘋了一樣地使勁踢,碉堡建得太結實了,板子紋絲不動。
他聽到郵差跳了下來,站到他的身後。
「比利,我給你帶來一樣禮物。」
「救命啊!」比利扯開嗓子拚命喊著,腳在瘋狂地踢著木板,「爸爸!媽媽!」
「想好好玩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