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生疑影

霍華德在7點整的時候出現在比利家門前的汽車道上。外面還很亮,但東方的藍色正在悄悄地變成紫色,西方白亮的天空漸漸染上了橘黃色。比利坐在長沙發上正看電視重播,這時他媽媽特麗絲關上了電視,把他轟上樓。比利大聲發泄著不滿,但還是三步並做兩步跑上去了。和大人在一起他覺得不自在,所以父母的朋友一來他就藏起來。特麗絲看著兒子跺著腳上樓也不能責怪他,當年她在這個年齡上何嘗不是這樣呢。

「晚飯好了我叫你,」她說道。「餓了可以下來吃點什麼。」

「行。」

杜戈站起身去開門。

「他要是不提,咱們可別先說起鮑勃。」特麗絲說道。「我們應當讓他高興,忘掉那些麻煩。」

他點點頭,從她身邊擠了過去,說道,「你知道,我還不至於傻成那樣。」

特麗絲臉上露出了笑容,隨後急急忙忙進了廚房察看準備的食品。杜戈拉開門,腳剛落在門廊里,霍華德就登上了台階。杜戈一見這位郵政局長便說:「你到底還是來了,太好了。」

霍華德面露笑容,「謝謝你們的邀請。」他身上穿的衣服搭配得很合理:新漿的粉白條襯衣,深藍色新牛仔褲,瑪瑙色領帶,腳上的皮鞋擦得鋥亮。向後梳理的頭髮還抹上了發,油亮油亮的,手裡拿著個禮品瓶。

「請進,」杜戈扶著門。霍華德從他身邊走過,兩人一起進了屋。

特麗絲解下圍裙,向前一步歡迎客人。她也為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低領黑裙,綠松色的項鏈和手鐲,古式銀耳環。棕色的頭髮做成複雜的髮捲。她優雅地接過客人帶來的禮物。「謝謝,其實什麼都不必帶。」

「我自己要帶的,」霍華德看著她,「你今天真是太漂亮了。」他又轉過身對杜戈說,「我以前說過,可我還要說,你真是個有福氣的男人。」

特麗絲臉紅了。她打開禮物的包裝,把酒瓶轉了一下,看了看上面的標籤,「香檳酒!」她在霍華德的面頰上飛快地吻了一下。「太謝謝了。」說完,她返回廚房,放下手中的酒瓶,把包裝紙扔進水池下面的垃圾袋。「你們倆再聊一會兒,我先弄點兒小吃。」

杜戈示意霍華德坐在長沙發對面的單人沙發上,這位郵電局長嘴裡感謝著坐下了。屋子裡有些熱,雖說窗戶開著,電扇也轉著,但還是不能讓人覺得很舒服。樓上又傳來電視劇那熟悉的主題音樂。杜戈朝霍華德歉意地微微一笑。

「等一下,」他站起身,走到樓梯處,喊道:「小點兒聲,太吵人了。」剛才的音樂聲現在變成了嗡嗡聲,接著就停了。「樓上是比利,」他坐下來,向霍華德解釋了一下。他心裡有不少問題要問明白,不少事情要搞清楚,但卻不知道如何策略地開始。他清了清嗓子,決心不再等下去了,同時希望不要顯得太熱衷、太好奇。

「你同新來的郵差處得怎麼樣?他還和你住在一起嗎?」

「住在一起,可不是經常能見到他,這你能明白。我上歲數了,上床早,起得晚,他正相反,我們的生活習慣不完全一樣。」

「他人怎麼樣?」

特麗絲走進來,把一盤乳酪小薄餅放在他們之間的小桌上。「我去拿香檳,」

她甜甜地說著就把目光從郵政局長身上轉移到丈夫臉上,並有意地瞪了一眼,可杜戈卻假裝沒看見。

特麗絲和霍華德兩人一人拿起一塊薄餅吃了起來。霍華德閉上雙眼,仔細咂著滋味,他對這薄餅讚嘆不已,「唔,穆里亞爾走了以後,我對這東西就想得不得了,做得真好。速凍食品還有熱狗吃不了幾天就膩了。」

「自己不做飯?」特麗絲問道。她又給他們送來兩杯香檳。

「我試過,不行。」

她輕聲笑了,轉身回廚房拿自己的飲料去了。

「他這人怎麼樣?」杜戈又問了一句。「他每天送信都很早。過去鮑勃中午前後才來。可現在吃完早飯收拾一下郵差就來了。」

「約翰的確起得很早,有時候我還沒起床他就走了。到11點他就把整個郵路走完了,下午4點再回來。」霍華德又抓起一塊餅塞到嘴裡。「他還沒把時間卡交給我——這星期就到期了——等他交來,我看看他填多少小時。每天工作不應該超過8個小時。我看可能有10到11個小時了。」

「你不覺得有點兒怪嗎?」杜戈問道,「我指的是這麼早就出來送信。」

特麗絲坐在了霍華德的身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啊,約翰是有點兒怪,可還是個好人。活兒幹得不錯,該幹什麼都幹了,還總是要求多干點兒。這在現在可不常見了,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杜戈默默地點點頭。霍華德的這番話除了表揚就是讚美,但語調里卻藏著什麼。

就好像他剛才說的都是事先準備好而且練習過的,而不是他的真心感受。從認識這位郵政局長到今天,杜戈第一次感到這個人竟然這樣虛偽,而且從來也想不到自己會對霍華德·克羅韋爾有這種看法。他的目光與對面特麗絲的目光相遇了,看得出她也有這種感覺。

特麗絲不願再談這個問題了,她巧妙地談起一些與人事關係不大的事情,杜戈將勢就勢也不再提那個新來的郵差了。

飯做得很好,他們吃得很慢。比利也下來過,取了一些他想吃的,然後又上樓了。他們吃得很盡興,特別是特麗絲烤的麵包,又松又軟,熱乎乎的,剛拿上來,一轉眼就沒有了。

霍華德更是笑逐顏開。「我記不清什麼時候吃過這麼好的飯菜了。」

「我也如此。」杜戈說。

「那就享受吧,」特麗絲對丈夫說,「這是我們這個月的牛羊肉。」

「對吃什麼她很注意,」杜戈解釋道。「我們這家人的健康意識都很強。」

比利手拿盤子下了樓,朝郵政局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過一會兒又上去了。香檳酒喝完了,特麗絲又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啤酒,她自己喝的則是冰水。

談話變得越來越缺乏生氣,越來越沉悶。還是郵政局長又先回到那個話題,這時他已經喝起第二杯啤酒了。「我一直奇怪鮑勃為什麼要干那件事,」他說這話的時候低著頭看著盤子,用叉子把土豆皮撥拉到一邊。「這事兒讓我很苦惱,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麼干。」他抬頭望著特麗絲,眼睛紅紅的,聲音倒是很平靜。

「你認識鮑勃,他這人很隨和,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因素會影響到他,他不是那種愁眉苦臉的人。他喜歡他的工作,愛他的家人,日子過得也不錯。一切都很正常,家裡沒出什麼大事,沒有親人去世,也沒什麼能把他推到絕境的事情。另外,真有什麼過不去的事,他也會告訴我的。」說到這兒,他的聲音有些發抖,他清了清嗓子,「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特麗絲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知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她柔聲說道。

霍華德用手背擦擦鼻子,強迫自己不要落下淚來。「埃倫可真夠硬的,我是說,她比我想的要硬,她好像就是這樣一個意志堅強的女人。」說到這兒,他用手指捻著餐巾,傷心地笑了笑,「鮑勃過去就管她叫『石頭』。那天我去看她,她剛吃了葯。醫生讓她吃……我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醫生說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安靜下來。家裡的事情得要孩子來處理,緊緊張張、亂亂鬨哄的日子才開始呀。」

「他們還住在那所房子里嗎?」杜戈問道。

霍華德點點頭,「我跟他們說過,讓他們到別處去住,起碼出去一段時間。住在原處,只能想起傷心事,這對埃倫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突然間,杜戈心裡出現這樣一幅圖畫:那兩個兒子每天早早地就起了床,都到那個曾濺過他們的父親的腦漿的浴盆里去沖澡,從那個曾經粘著鮮血和顱骨碎片的肥皂盒裡取肥皂。他也搞不清埃倫怎麼能在那裡洗澡,怎能不想起她看到過的景象。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特麗絲對霍華德說。

「我很懷念他,」霍華德毫不掩飾地說道。「我懷念鮑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連珠炮似地說道,「一到星期六我就不知道幹什麼好了,有事也不知道找誰去商量,也不知給誰出主意,和誰出去走走……媽的!」

說到這兒,他嗚嗚地哭了起來。

吃完飯,他們來到門廊。外面暖暖的,空氣有些潮濕,像是要下雨。蝙蝠在街燈下飛來飛去。

「我們小時候,喜歡到外面提蝙蝠。」杜戈有話沒話地說著,「我們弄個樹葉什麼的拴在繩子上,然後朝街燈拋過去,蝙蝠以為是小蟲就撲過去。抓是從來沒抓住,可有幾次差點兒就抓住了,」說道著他格格笑起來。「真不知道要是抓住了我們還會幹什麼。」

「人小的時候就會於傻事,」霍華德說。「我們那時候用打石子的槍打貓。不光打野貓,是貓就打。」他把手裡的啤酒喝完了接著又說道,「想起那時竟那麼殘忍心裡很不是滋味。」好一會兒工夫他們誰也沒說話,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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