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偷天換日 第48章 故人

重慶府的千戶所位於比較荒涼的西城區,平日里這幢大宅只有官兵出入,略顯冷清了些,但此時全川備戰,重慶府作為松潘防線的大後方,承擔著很重要的徵兵運兵、輜重運輸任務,所以倒是忙碌了許多,進進入入的也不再只局限于軍人。

葉小天到了千戶所,向門禁自報了身份,言明要面見蒯千戶。那軍士聽他指名道姓的,也不清楚這位土官與自家千戶是否相識,忙客客氣氣讓進門裡,喊過一個兵弁引他去見蒯千戶。

「對!葉大哥,你說的有道理啊!」葉小天正跟著那兵弁往二進院落的左跨院兒里走,忽聽馬千乘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說什麼了?」

馬千乘喜滋滋地道:「就是你說的,打不過?討她做老婆啊!」

馬千乘眼睛微微一眯,扮出一副很陰險的模樣:「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你能?你再能,本少爺招安了你,到時候還不是任由我擺布?咩~~~哈哈哈哈……」

「會任由你擺布嗎?」葉小天看著他那副白痴樣兒,很懷疑即便他把秦姑娘娶過了門兒,是否就能翻身做主人。戚繼光戚大將軍又如何,縱橫沙場、所向披靡,一回家就萎了,一輩子被老婆降著,到死都翻不了身。

馬千乘摩拳擦掌:「我該怎麼下手呢?我是該先去討她歡心騙她上鉤呢,還是讓我老爹馬上登門求親呢?哎呀,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她對我俯首順眼、低聲下氣的樣子啦。」

葉小天好笑地搖搖頭,站住了腳步。因為前邊引路的兵弁已經站住,往高高的草垛上一指,道:「喏,我們千戶大人在那裡。」

葉小天仰頭一看,就見好大一個草垛,直徑超過五丈,由一捆捆乾草堆壘而成,此時已經有近四丈高了,頂端正要堆砌成錐狀。一個穿短褐的絡腮鬍子大漢正一手叉腰,指指點點,讓攀爬在草垛頂上的軍士把垛頂壘得緊密紮實些,再用繩子進行捆束。

那引路來的軍士攏著雙手,向草垛上邊高喊:「千戶大人,千戶大人,有位土官找你。」

「誰找我?」

草垛上那絡腮鬍子扭頭向下看了一眼,底下那軍士忙向他招招手,示意自己所在。那絡腮鬍子也未細看,立即騰身躍了下來。那一層層的草垛堆疊得結實,呈金字塔狀,這樣一層層地跳下來不成問題。

那蒯千戶身形矯健地一層層落下,到了地面穩穩站住,那軍士便引著葉小天一行人急急上前,說道:「千戶大人,這位土官來自貴州銅仁,他……」

蒯千戶一見葉小天就瞪大了眼睛,他吃驚地看著葉小天,試探地道:「葉小天、葉兄?」

葉小天滿臉堆笑,正要拱手自我介紹一下,聽他一語叫破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仔細打量這蒯千戶,似乎有點眼熟,不過……

「是我!是我啊!」

蒯千戶托起鬍子,忽又覺得不妥,忙又雙手捧著臉蛋兒,把那一部連腮鬍子用手掩住,急切地道:「認出來了嗎?我是蒯鵬啊!想當初,在金陵府,你那飛天用的『寶蓮燈』還是我向軍匠司的趙四公公借來的呢!我現在只是蓄了須啦!」

「啊!」葉小天猛然記起來,不禁又驚又喜。兩人不約而同地上前,結結實實地擁抱了一下,互相拍打著對方的後背,哈哈大笑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二人自從金陵一別,就再也不曾見過了,不過在這期間他們倒是有過一次書信往來。葉小天離開南京時,曾經托蒯鵬照料在國子監旁開書店的薛水舞。後來因為有國子監學生追求水舞姑娘,蒯鵬曾來信詢問他的意思。

那時節,葉小天身邊已經有了夏瑩瑩,和展凝兒也是纏夾不清,看了來信初還不舒服,但很快也便釋然了,他當初離開金陵就知道這輩子很難說是不是還有機會再回去。

他把水舞留在金陵而不是想辦法帶回葫縣,其實就是已經放棄了這段煙花般璀璨,但也燃燒得太快的感情。那麼他幫水舞建那處書店安身的目的是什麼?只是因為兩人之間曾經有過一段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僅此而已!

所以,他在回信中告訴蒯鵬:「聽其自便!」

從那以後,他和蒯鵬又沒了交集,葉小天和當初在金陵結識的那些朋友大多也都沒了聯繫。實在是因為交通太不便利,總不能輾轉千里,跋山涉水地送一封信去,就只為了問一聲好吧。

所以,葉小天竟不知道蒯鵬已經離開南京,成了重慶府千戶所的千戶,蒯鵬也只知道這位老友還在貴州做官,隱約聽說已經調出葫縣,高升銅仁府了,餘外並不了解。

蒯鵬乍見老友,歡喜異常,他拍了拍身上沾著的草梗,一邊把葉小天和馬千乘往正院正房裡讓,一邊詢問彼此經歷。這些說來話長,但要簡短卻也能很快讓人有個了解。

蒯鵬本來是錦衣百戶,錦衣衛雖屬於軍隊系統,但一向地位超然,並不能以尋常軍人視之。

蒯鵬的老爹在任上過世了,他老爹有個死對頭,這對老冤家年輕時候是一起進的錦衣衛,這一輩子都在爭,那人始終被他爹壓了一頭,無論怎麼升遷,蒯鵬的老爹始終高他一品半級。

蒯鵬他爹並不是個善茬兒,何況明擺著你退一步就得被人踩到你頭上去的情況下,他也不可能讓,如此一來,打壓、遏制對手的手段和伎倆還能少得了嗎?

那老對頭被他老爹壓了一輩子,憋屈得都快心理變態了,如今好不容易揚眉吐氣,還能不報復在老對手的兒子身上?這一來,蒯鵬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蒯鵬原本胸無大志,只想著倚仗父祖餘蔭,在金陵府做個太平官,好好地當他的紈絝子弟。卻不料竟攤上這麼一檔子事兒,紈絝子弟當不成了,太平官也當不成了。他原來有做高官的父親照料出出入入是什麼模樣?現今整天被人拿捏短處,那種心理落差尤其難以承受。

蒯鵬激怒之下,甚至想去找那對頭上司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虧得妻子再三勸解,蒯鵬終於忍了心頭惡氣,主動請調離開錦衣衛到其他衛所任職,徹底離開錦衣衛系統。

如此一來,那對頭倒不好不依不饒了,本來嘛,被人家老子壓了一輩子翻不了身,那是你本事不行,現在報在人家兒子身上就已落了下乘。現在人家服了軟,你沒有窮追猛打的道理。這種競爭說到底還是職場競爭,沒必要真鬧個你死我活。

於是,那老對頭也就不再找他麻煩,任由他調走了。蒯鵬在錦衣衛時,那百戶官只是個虛職,只管每月拿薪俸,其實沒什麼實權,但是出了錦衣衛這身份含金量還是蠻高的。

兵部斟酌來斟酌去,最後把他調到了重慶府。他來此已經兩年了,去年剛剛升的副千戶,只是因為那正千戶姓傅,底下人不管怎麼喚他這個副千戶都嫌彆扭,所以才籠統稱為千戶。

葉小天聽得開懷大笑,也把自己調離葫縣後的種種遭遇對蒯鵬說了一遍。他二人是一邊走一邊說,自然不能時刻盯著蒯鵬的臉色聽他說話,所以葉小天根本沒有注意到述及某些事情時,蒯鵬的神色有些古怪。

這千戶所里連著五進的院落,蒯鵬的家宅在最後一進。他這個衛所,是世世代代父子傳承沿襲存在的衛所,所以衛所兵實際上都變成了民兵,平日務農,定期訓練,戰時為軍,其眷屬自然也都住在這裡。

一進這最後一進院落,生活氣息就陡然濃厚起來。院子里扯著幾根繩子,上邊琳琅滿目晾曬的明顯都是尿布和小孩衣裳。如果是下人房裡有孩子,是不會在主家院子里這麼大模大樣地晾曬的,那麼……

葉小天心中一動,訝然看向蒯鵬:「我說老蒯,你小子動作夠快啊,這連孩子都有了。」

蒯鵬嘿嘿憨笑,葉小天打趣道:「是兒子還是丫頭啊,要是年歲相當的話,咱們兩家可以定個娃娃親,哈哈……」

蒯鵬道:「是兒子,淘著呢。葉兄府上現在有幾個孩子了。」

葉小天想了一想,悲從中來,就只一個女兒,還得隨她媽姓,葉氏家族幾時才能開枝散葉,聞達天下呀!我得抓緊時間,多多造人才是。

葉小天搖頭嘆道:「現在是比不得你老蒯,等我加把勁兒,後來居上便是。」

蒯鵬哈哈一笑,往正廳里瞄了一眼,隱隱有些鬼祟,隨即便殷勤讓客:「來,葉兄,馬老弟,請請請,先請廳里坐,院里亂。」

蒯鵬把二人讓進廳中坐了,揚聲喊道:「小紅,小紅,上茶啦。」

蒯鵬喊了兩嗓子,不等回答,便搓著手對葉小天笑道:「小紅那丫頭,是一個老軍頭家的姑娘,粗枝大葉的,也不是個會侍候人的姑娘。得嘞,我去張羅一下吧,昨兒個在草場上網了十幾隻雀子,正好炸了下酒。」

「我就知道你好這口兒,雀子都給你拾掇完了,就等下鍋呢!」隨著聲音,一個女子笑盈盈地邁步進了大廳:「今兒你又請了哪幾位兄弟回……」話猶未了,那女子目光一轉,突然看到葉小天,登時呆在那裡。

月白的衫子,蔥綠的裙兒,腰間系一條碎白花藍底的小圍裙,雙手袖管兒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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