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偷天換日 第42章 奔波

「姑娘請坐!」一見卧牛山來使是一位姑娘,李化龍臉上冷峻僵硬的線條微微柔和了些,他向展凝兒笑了笑,又往客座上一指。展凝兒等他在上位坐了,這才入座。

「是葉土司請姑娘來的?」小廝上了茶,悄然退下,李化龍用茶蓋輕輕抹了抹茶葉,又壓攏,端起茶杯,抿著縫隙過濾著茶葉輕輕呷了一口,這才緩聲問道。

「是!葉小天如今不便動用卧牛司的人,原因……小女子不說,總督大人你也清楚。所以他便利用向我展家下聘的機會……」

展凝兒說到這裡,俏臉微微一紅,對一個外人說及自己的婚姻事,總是有些羞澀的,哪怕是個性爽朗如她。展凝兒抿了抿嘴唇,才繼續道:「這才悄悄捎來消息,讓小女子為他先赴成都一行,不想到了成都,才知總督到了松潘。」

李化龍微微一訝,抬起花白的眉毛瞟了她一眼,又微微露出笑意,頷首道:「原來姑娘是葉土司的未婚妻!好,好得很!葉土司忠君愛國,展姑娘為他千里奔走,古有梁紅玉桴鼓親操,展姑娘不讓先賢,亦為女中丈夫也!」

展凝兒可沒心思聽他吹捧自己,雖然這誇讚之語出自一省督撫之口,可謂甚有分量。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李化龍的話,遞上葉小天給她的信物,讓李化龍正式確認了她的身份,這才道:「總督大人,小女子此來,是想與總督大人確認一下,卧牛嶺幾時可以發動,以配合朝廷?」

李化龍眉頭微蹙,沉吟地道:「事有意外,如今寧夏孛拜造反,松潘風聲鶴唳。如果此時逼迫楊應龍,朝廷須得兩面開戰了,那樣的話……」

展凝兒一聽就急了,她喜歡舞槍弄棒,讀書較少,可不代表她不明白這其中的利害。葉小天將計就計,把楊應龍手下大批姦細都放進了卧牛嶺,並委以要職,這可是風險極大的一件事。

如果時日久了,難說他們不能廣培黨羽,紮下根基,那時清洗起來必然更難,說不定還會讓卧牛嶺大傷元氣。展凝兒馬上道:「大人!卧牛嶺門戶洞開,迎奸揖盜,只為配合朝廷行事。但此舉於卧牛嶺而言,無異於玩火,時日久了,恐弄假成真釀成大患。如今朝廷這邊卻要暫緩動手?那卧牛嶺該如何自處?」

李化龍也知道此舉自己一方理屈,但針對楊應龍的計畫,本就是他們鷹派一黨策劃,並非朝廷推動。即便是朝廷推動,事情起了變化,也得有個輕重緩急,為此犧牲一隅,於朝廷而言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但,葉小天畢竟不是一任流官,不太方便用流官的那一套規則來約束他。到了李化龍這樣的身份地位,而且常在地方為官,不在中樞,更接地氣,所以他也更明白講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其實說服力非常有限。

李化龍思考了一下,才緩緩說道:「展姑娘莫要著急,如今情形,亦非老夫事先所能預料。此間情況,老夫已經飛書報與朝廷,或者朝廷會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出來。」

「兩全其美?」

展凝兒不是喜歡咄咄逼人的女人,何況對方是一省督撫,但現在爭的是葉小天的利益,她出嫁後就是葉小天的人,說來說去,爭的就是他們家的利益,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家,女人可是最喜歡較真的。

「卻不知以總督大人估計,孛拜之亂多久可以平息?一年半載?三年五載?十年二十年?也許等朝廷騰出手兒來,再準備對付楊應龍的時候,卧牛嶺已經換了主人姓楊啦!」

展凝兒一雙杏眼透著濃濃的不悅:「朝廷等得起,我卧牛山可等不起!」

李化龍自然明白展凝兒所說的道理,葉小天將計就計,把大量播州姦細放進卧牛嶺,且置之高位,短時間內想清洗他們很容易,一旦時日久了,他們就成了附骨之疽,那時再想清洗難免傷筋動骨。

李化龍放下茶盞,徐徐地踱了幾步,道:「姑娘所擔心的,老夫明白。但有一線可能,老夫也不願放棄卧牛嶺這個楔進播州的內應,它所能起的作用,可勝於正面作戰的五萬精兵……」

李化龍停住腳步,轉向展凝兒:「葉土司正往成都來吧?請找到他,讓他盡量拖延些時間,老夫會再修書一封,以八百里快馬送往京城,陳述其中利害,促請他們儘快拿出一個兩全之策!」

李化龍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展凝兒也不好再過於強勢,勉強答應一聲,便站起身來。

李化龍有些意外地道:「姑娘剛來就走?千里奔波,一定勞累了,何不……」

展凝兒帶著些不高興的口吻道:「我擔心某個白痴太過於相信某些人,一路上走得太快,不知不覺就已到了成都啦!還是立即去攔他較好!」

……

展凝兒口中的某個白痴其實走得並不快,因為他如今已經成了俘虜。

葉小天此刻正在重慶附近的一座寨子里,被吊在一處陰涼的大棚里,和他吊在一起的還有伏波將軍後裔、石柱馬家少主馬千乘,以及許多臘肉、臘腸,此外再無其他人。

看來,能和這些臘肉臘腸掛在一起充作臘人,也是只有他們這兩位名人之後才有的特殊待遇。葉小天踮著腳尖兒,這樣腕上的繩索可以少受些力,不至於勒得太疼:「馬老弟,那女人究竟是誰?」

馬千乘比葉小天略矮,雙腳不著地,正掛在棚子上自由飄蕩,聽到葉小天的問話,馬千乘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道:「你說那母老虎啊?那母老虎是秦家寨的丫頭,叫秦良玉,她老爹叫秦葵,是個貢生,書香門第吶!居然出了個舞槍弄棒的丫頭,你說丟不丟人!」

葉小天道:「她把咱們掛在這兒,究竟打算幹嗎?」

馬千乘再次不屑地撇了撇嘴:「還能幹嗎?等我舅舅交鹽當贖金唄!你看那邊山頭,那就是我舅舅的地盤。我舅舅是本地鹽井司的吏目!」

葉小天疑惑地道:「你舅舅是鹽井司吏目?鹽井出了鹽,就是要賣的啊,難不成這秦家寨不肯出錢買,所以要與你舅舅家發生爭戰,專捉戰俘換鹽?」

馬千乘道:「那倒不是!這秦家吧,是元朝時候從湖廣遷來的,從此就在這兒安了家,百十年下來,居然成了一方大族……」

馬千乘啰里八唆地解釋起來,這秦家是元朝時候從湖北那邊遷過來的,漸漸發展,獨成一寨,是為秦家寨。秦家寨是漢寨,而周圍幾座寨子,都是苗家、土家族的部落。

別看這秦家寨被許多少數民族部落環繞,是一個孤立的漢寨,但是在當地卻最為強勢。漢人是農耕民族,可也是相對於其他少數民族一直掌握著先進文明的民族。

能千里跋涉,在其他部族聚居地區定居下來,並且不依附他人而獨立建寨的,那更是農耕民族中生存力極強的一群精英。所以,儘管當地土著近水樓台,已經佔據了最具地理優勢的地盤,且擁有人口數量的優勢,但是周圍七八個寨子聯起手來,不管是文鬥武斗,對上秦家寨依舊敗多勝少。

本來,作為漢人,在當地是極受尊重的,尤其是苗人。此地的苗人大多都是熟苗,對於掌握著漢文化的中原人普遍友好、尊重。而漢人又一貫的不大喜歡惹是生非,崇尚和平,所以大多數時候,各部落間都相處友好。

但是,作為一個農耕民族,對於土地有著一種異常狂熱的心態,你就算把他們丟到大沙漠里去,他們也會千方百計地用一柄鋤頭,把那兒變成可以種植莊稼的所在。

秦家寨在此立足後,當然是大力發展農耕,開墾荒地、種植莊稼。可周圍宅子里的其他部族百姓,其生產生活方式卻與之不盡相同,他們更多的是靠山吃山,就算有些簡陋的農耕手段,也是種子一撒,聽天由命,並不把耕種作為自己的主業。

秦家寨越發展人口繁衍越多,開闢的田地也就一路擴展開去,四方部落既然不以農耕為主,那荒地也就沒有明確的歸屬,你拔光野草、開闢良田,自然就可以在上面耕種。

但是田地的大量開闢,影響著周圍的生態環境,哪怕只是一種動物覺得此地已不宜生存,遷往大山更深處,就會造成周圍整個生態環境失衡,更多的生物也會隨之遷徙。

這種變化,對秦家寨這種以農耕為主的寨子來說,那是求之不得,大量動物遷走,還省得它們對莊稼的破壞了呢,但對那些靠山吃山,以狩獵、採擷為主要生活來源的部落來說,就是一場災難了,矛盾就這樣一點點積累起來。

馬千乘是伏波將軍馬援後裔,當然也是漢族,但馬家世居石柱,早與當地民族融合,現在更準確地說,他算是土家族的成分更多一些。他的舅舅,該地鹽井司吏目宣長嶺,就是土家族的一個土官。

宣家控制著當地鹽井的生產,並不以狩獵、採擷為業,但與其關係密切、具有姻親關係的幾個部落卻不然,他們隨著那些勤勞的農民舞動鋤頭,不斷開山墾荒,不可避免地與秦家寨發生了矛盾,而作為他們最大的靠山宣家,當然就會替他們出頭。

如此一來,秦家寨和宣家寨的百姓就常常發生糾紛,有明一代,大大小小的土司戰爭如果細數下來,大多都是因為一些小小事端引發的。有時候,根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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