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偷天換日 第08章 魔鬼的誘惑

田彬霏並不知道在貴陽府,正有一位以他的未亡人身份出現的姑娘,為了他當街殺死了他的「仇人」韋業。他也不知道他一生呵護珍愛的妹妹,正孤心苦詣地為他培養著接班人,以接過他背負一生的責任和生存的唯一理想——振興家族。

他現在叫田是非,換了一層身份,從某種程度上,他似乎也跳出來了本來身份賦予他的責任和義務。他現在要做的,僅僅是保證葉小安的「死」還有他的「新生」。

李大狀陪著葉大嫂趕到了銅仁,一個人死掉後的模樣和生前會有很大的區別,缺了生氣,樣子就會變得異樣起來,如果他又受過傷、破過相,那僅有五六分相像的人,就會有七八分相似。

而死人與生前會有所不同,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所以七八分相似的模樣,哪怕看在他至親的人眼裡,也會覺得本就應該是這樣,如果與生前相貌一模一樣,反而不正常了。

更何況李大狀陪著葉大嫂趕到銅仁已經是五天之後的事了,屍體在停放期間破敗得更加厲害,所以他們看到「葉小安」時,完全沒有什麼懷疑。事實上一見那相像的模樣,又是在先入為主的情況下,葉大嫂悲呼一聲,已經撲到屍體上痛哭起來,哪可能去細細檢查屍體。

至於李大狀,則站在一旁,滿面悲戚。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如何讓目光顯得更真誠,時不時調動一下嘴角的肌肉,讓它生動地抽搐幾下,彷彿他正強忍著痛哭失聲的衝動上面了,更不會仔細端詳那個死鬼。

銅仁於家聽說葉小安慘死之事後,已經出面幫他們做了善後,「葉小安」已經由於家提供了一口質料上等的棺槨,戲園子也被封了,戲班班主、眾戲子、樂師等人也都被拘在園中。

至於當日的觀眾,這可就不容易找了,那票又不是實名認證的,實際上根本就沒有票,門口交了錢便可進園子,誰曉得當日來看戲的都有些什麼人。至於當日搗亂的潑皮,就更沒法找了,戲班子里的人不認識。

而且葉小天現如今在銅仁府是眾所皆知的不可招惹的第一號凶人,當死在戲園子里的那個戲子其實是葉小天的胞兄的消息傳開後,整個銅仁府所有在道上混的人個個驚懼。

儘管此事與他們沒有一丁半點的關係,可他們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誰曉得葉土司震怒之下會不會來個寧殺錯勿放過,所以銅仁的城狐社鼠、三教九流,能逃的全逃了。

如此一來,整個銅仁立即風清月朗,大有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派頭。不過由此一來,也更難分辨當日在戲園子里搗亂的人究竟是誰了,但凡逃走的,個個都有嫌疑,怎麼查?

田彬霏暗中關注著李大狀一行人的行止,對葉小安之死其實毫不在意的李大狀絲毫沒有了平日的精明,他和葉大嫂接收了「葉小安」的屍體,簡單了解了一下當日的情況,委託於家代為調查兇手的下落,便護送著靈柩返回卧牛山去了。

看著李大狀一行人離開銅仁城,坐在茶樓上的田彬霏微微一笑,向兩個下人招招手,便會了賬,登上滑竿,聽著那滑竿發出的吱吱嘎嘎的美妙音樂,返回了七星觀。

……

寺,廷也,有法度者也,廟,居之於朝廷同尊者也。而觀,於上觀望,窺測無上天意,以求天人合一之所在。這名字的不同,與佛道兩教之不同,卻也暗暗吻合。

一般這種教派叢林,多建於大山之中,求個清靜。建於鬧市大埠之中的寺廟道觀雖然難免要沾染更多的紅塵煙火氣,但是他們一樣會講究鬧中取靜。就如這七星觀,雖然自長風真人入駐,香火鼎盛,香客如雲,但也僅限於前觀,後觀依舊是外賓止步的修行之所,極是清幽。

不過,這裡現在卻有一群並非道士的人長住,而且其中還有女人。只是他們捐獻的香油錢實在驚人,觀中修道之士無論上下,都視之如衣食父母,卻也不會挑剔他們擾了自己的清修。

田彬霏的滑竿兒從觀后角門兒抬進來,便直接進了後觀。

祈禳殿,存思堂,滑竿兒停下,田彬霏又被抱上一輛木輪車,便被人推了進去。

「你不用說了,我是不會答應你們的!」

存思堂上,人人都認為已經死掉的葉小安,正站在那兒,臉色蒼白,滿眼驚懼地看著田雌鳳。田雌鳳嫵媚妖嬈,與田妙雯有六七分相似,比初為人婦的田妙雯更年長几歲,彷彿一枚熟透了的桃子般嬌艷欲滴。

這樣的美妙婦人,再加上她的巧笑嫣然,換作其他場合,只怕要看得葉小安色授魂與。但此時葉小安看著她,卻像是看到了一隻羅剎女鬼,似乎她馬上就要張開血盆大口,嚼得他屍骨無存。

「你回來了?怎麼樣?」看到田彬霏,田雌鳳放棄了對葉小安的勸說,微笑著迎向田彬霏。

田彬霏看了葉小安一眼,刻意加重了語氣:「卧牛嶺派了李秋池,陪同葉小安的妻子來到銅仁,已經接收了屍體,扶棺返回卧牛嶺了。」

葉小天本就臉色蒼白,聽到這話,彷彿被一記重拳擊中了腦袋,踉蹌退後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椅上。他還活著,但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死了,就連他多年的枕邊人,與他共育有一子的女人,也是一樣。這一剎那,他有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了的感覺,那是一種莫可言喻的恐懼。

田雌鳳微微一笑,對田彬霏道:「好得很,我立即派人通知天王,咱們這邊偷了天,那邊就好換日了。」

田雌鳳向田彬霏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趁著葉小安心防已失,繼續勸說,便姍姍地走了出去。他們這番話根本就沒有背著葉小安,也根本無須迴避,這件事要辦成,葉小安必須要參與其中,又何必瞞。

田彬霏輕輕推動輪椅,來到葉小安面前。他坐在輪椅上,與跌坐在椅上的葉小安差不多一般高,但一個腰桿兒挺拔,一個委頓在那裡,高下立判。田彬霏看著葉小安,就像掌人生死的神祇,俯視著一個螻蟻般的存在。

「葉小安,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存於世了,所有的人都認為你已死去,包括你的父母和妻兒!」

葉小安怒視著田彬霏:「我還活著!」

蒙面巾上露出的那雙眼睛帶著一抹笑意:「有什麼區別?如果我現在殺了你,不會有人知道你又死了一回,你的家人甚至不會為你再悲傷一次,你真的還活著?」

葉小安艱澀地咽了口唾沫,眸中露出絕望之色。

田彬霏悠然道:「你是葉小天唯一的手足,可葉小天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有數。他有把你當過兄弟嗎?那麼多外人都可以掌握大權,可你這位親兄弟卻沒有一點實際的權利,可悲啊!」

田彬霏往葉小安的心裡埋著惡毒的種子:「如果他信任你、重用你、委你以大權,誰敢輕視你,而現在的你,在卧牛嶺算是什麼東西?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不!是一個人人憎惡的廢物!」

葉小安抬起頭,恐懼而憤怒地瞪著田彬霏:「你慫恿我殺害我的弟弟?」

田彬霏嘴角綻起一抹輕蔑的笑意,只是隔著蒙面巾,葉小安看不見:「你也配?殺葉小天?呵呵,葉小安,你覺得你有那個本事嗎?」

田彬霏不屑地看著葉小安:「你答應,或者不答應,葉小天都要死!殺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他,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田彬霏傲然揚起了下巴,隨著他的說話,蒙在臉上的黑巾輕輕起伏著:「卧牛嶺的根基太淺了,別看它現在風頭甚勁,可它就連梅邑洞司那樣的三流小土司都比不上!」

田彬霏毫不客氣地指評著:「如果梅邑洞土司死了,他的家族不會遭到撼動,新的土司可以立即即位,梅邑洞治下的大小頭人們不會心生異志,也不會樹倒猢猻散。可是卧牛嶺做得到嗎?

什麼叫底蘊,這就叫底蘊,它需要千百年的醞養。再如何天縱奇才,他可以如彗星經空,燦爛無比,卻無法利用他的英明神武,彌補這需要無盡歲月才能孕育出來的底蘊。」

田彬霏又推了一下輪椅,他的輪椅前緣已經抵在葉小安的膝上,本該是他雙腿的地方,只有空蕩蕩的袍裾,被輪椅和葉小安的雙腿擠得平平的、緊緊的。

田彬霏盯著葉小安,一字一句地道:「葉小天,一定死!葉小天死了,卧牛嶺還會存在嗎?卧牛嶺不復存在的話,你的父親、母親,你的妻、子,還會存在嗎?你應該知道,葉小天招惹過多少仇家,一旦失去了卧牛嶺勢力的庇護,隨便一隻阿貓阿狗,都能把你葉家打進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如果失去了二弟,如果失去了卧牛嶺,葉家人會遭遇怎樣的下場?只稍稍一想,葉小安就禁不住遍體生寒。

田彬霏就像一個循循善誘的長者,正在說服教育一個愚蠢的晚輩,耐心地同葉小安講著道理,道:「你沒有背叛你的家族,你的弟弟也不是你殺的,你只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了不讓你兄弟耗費無數心血一手打造的勢力消散,而勇敢地承擔起這份責任啊!」

聽著田彬霏的話,葉小安的眼神有些迷惘起來,他覺得田彬霏說的每一句話都很荒唐,但又似乎大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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