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霸王鞭 第38章 讓罵聲來得更猛烈些吧

有人解圍,萬曆皇帝自然高興,轉眼一看,覺得此人有點兒眼熟,便招手道:「近前說話!」

葉小天到了近前,萬曆突然想起了他,微笑道:「呵呵,你是……」

葉小天馬上一個長揖:「臣銅仁府推官,葉小天!」

萬曆「啊」地一聲道:「不錯!葉推官,你既會唱曲兒,那就上台去,唱一段兒給大家聽聽。」

葉小天躬身道:「臣,領旨!」

葉小天轉身繞到台後,三把兩把扯掉官袍,急火火地對那戲班班主道:「快著,快著,給我扮上!」

那班主還以為他打算上台清唱,一聽他還要扮妝,不禁訥訥地道:「這位大人,你……你打算扮誰,得先跟小人說一聲啊!」

葉小天一拍額頭,道:「糊塗了,糊塗了,扮誰,扮誰?我唱哪一出好呢?」

葉小天在戲棚里轉悠了兩圈,突然眼神一亮,道:「有了,就扮他!陳子高!」

那班主肚子里裝的都是戲,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出,當下不敢怠慢,立刻把戲班裡最有本事的一班人都聚攏過來,給葉小天梳髻的梳髻,勾臉的勾臉,換戲裝的換戲裝,七手八腳打扮起來。

前邊剛聽了一折戲,此刻正換了一個小丑在台上雜耍,萬曆天子興緻勃勃地坐了一陣兒,還不見葉小天出台,不免有些奇怪。他微一側首,身邊的伴當太監馬上湊過去,諂媚地小聲道:「那葉小天為陛下唱曲兒,賣力得很。奴婢使人去看過了,他正在後台扮裝呢。嘻嘻,這人,為了哄皇上開心,還真下功夫!」

能做天子伴當的,那眼力見兒豈能差了,萬曆只一側目,他馬上就明白萬曆心中所想。萬曆聽他這麼說,不禁微微一笑,便也沉下了心思,耐心地等著。

又過片刻,台角有人打了個手勢,那雜耍藝人見了,馬上來了個收手勢,停了手上的玩意兒,趴在台上給萬曆皇爺磕了個頭,便退下去了。萬曆知道葉小天就要出場,他不知葉小天要扮什麼,心中好奇,不禁微微地傾了傾身子。

方才葉小天一說他願為天子唱曲兒,眾文官便滿是鄙夷、不屑、嘲諷的表情,可此刻真輪到葉小天出場,他們也禁不住好奇心。人人停了議論,紛紛向台上望去,那陣勢,竟是比名角出場還要轟動。

台側一陣梆子聲響,一個麗人姍姍上場……

咦?葉小天還找了戲子給他搭戲?定睛再一看,這人腰身雖是窈窕,可哪裡是女人了,分晨就是一位素袍書生,自然就是葉小天所扮了。

那素袍書生雖是男裝,眉眼五官卻是照著女性特點描過了的,再加上淡淡敷粉,薄塗胭脂,一張臉艷似桃花。

只見他走了幾步台步,娉婷站定,雲袖一甩,便是一段嬌聲瀝瀝的道白:「昨日里有個相士,說我龍顏鳳頸,是個女人定配君王。噯,當初爺娘若生我做個女兒,憑著我幾分才色,說什麼蛾眉不肯讓人,也做得狐媚偏能惑主。饒他是鐵漢,也教軟癱他半邊哩。可惜錯做了男兒也呵。」

我的個神啊!

葉小天一開口,全場官員、功臣、國戚、太監、外賓,集體惡寒,冷颼颼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明知道他是一個男人,偏偏眉眼風情這般妖嬈,聲音更是嬌聲瀝瀝,實在是要人命啊!

還別說,有位外國大使倒是兩眼放光,頻頻點頭,顯得非常欣賞,他是暹羅(泰國)大使!

葉小天扮的人物叫陳子高,這齣戲叫《裙衩婿》,又叫《男王后》,是一個依據部分史實加工後虛構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叫陳子高的男人,容貌艷麗,鮮妍潔白,如美婦人。螓首膏發,自然蛾眉,被陳文帝深深愛慕,最後居然以男兒身,成為王后的故事。

這個故事是幾十年前一個叫王驥德的文人所寫,書一問世便勾起了無數人的獵奇心理,紛紛傳閱。此書的名氣雖不及據說是當代名士王世貞披了馬甲所寫的《金瓶梅》,卻也是轟動一時。

在場的許多官員,包括其中一些道貌岸然,言必稱禮的君子,私底下都是把這本書翻爛了的,可是現在有人當著皇帝的面唱出來,還是把他們驚得目瞪口呆。

葉小天在台上唱,眾官員就在台下交頭接耳起來,議論聲越來越大,萬曆皇帝看在眼中,暗暗冷笑,忽爾重重地一拍御案,大讚道:「好!」

皇親國戚、功臣外賓們的立場和文官們是不同的,馬上也紛紛跟著叫起好來。今日被請來的還有一些武將,武將們大多數即便有文化也有限,對葉小天這段唱更是聽得眉飛色舞,只是壓著嗓子一直不敢吭聲兒。如今皇帝帶頭叫好,武將們馬上扯開大嗓門喝起彩來,這一來文官們更加氣憤。

方才勸天子不可輕狂的那個白鬍子老頭兒怒氣沖沖地站起來,大聲道:「天子之居,堂堂皇皇,淫詞浪曲,不登大雅!這個人竟敢對天子大不敬,唱出此等淫穢下流的曲兒來,臣請陛下嚴懲之、制裁之,以儆效尤!」

萬曆逆反的性兒上來,只管翻了翻白眼兒,心道:「大不敬?對我大不敬的,可不就是你們這幫老不死的!」

初登帝位,而且之前壓抑了太久的萬曆皇帝稜角尚在,還沒被他的帝王生涯給磨得圓滑起來,是以對這位年老德邵的文官領袖的進諫之語根本不作答覆。

這老頭兒是翰林院的一位老御史,清流中的代表,威望極高的,他一發話,登時站起一批人,其中三法司口兒的官員最多,因為大家基本上算同一系統嘛。

眾大臣你一言我一語,把葉小天噴了個狗血噴頭。他們本來就是靠筆頭子吃飯的,言語如刀,字句犀利,在他們的編排、數落、痛斥之下,葉小天簡直是惡貫滿盈,拉到菜市口活剮了都難贖罪。

李玄成見此情景,不由有些愕然:「什麼情況?葉小天這是要作死?是不是不用我施展手段,他就要完蛋了?不對……不對……」

想起他和葉小天幾度交手,葉小天都絕地反擊,倒把他弄得灰頭土臉的往事,李玄成馬上否決了這一幻想。他不相信葉小天愚蠢若斯,如果葉小天真有這麼蠢,他還敗在葉小天手上,那他李國舅成了什麼?

葉小天此時已經唱完了,這齣戲一共四折,每一折出場的人物都不少,葉小天只是演繹其中一段而已。他站在台上,笑眯眯地看著眾文官氣急敗壞的模樣,心中很高興。

「罵啊,罵啊,罵得更大聲些!不知廉恥?太不給力了,你直接說我臭不要臉嘛,說得再狠些。」

「那老頭兒幹嗎的,好像是二品?這可是頂著尖兒的官了。好得很,你繼續蹦躂,別停嘴,繼續罵!」

「嚯!這位……這位怎麼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我日了你親爹還是刨了你祖墳,這也太誇張了吧?」

演戲的變成了看戲的,葉小天扮著戲裝,站在台上看得津津有味兒。最早跳出來的那位老翰林眼見皇帝微微冷笑,就是不接話茬兒,便轉身把炮火對準了葉小天。

老翰林戟指一點,大喝道:「奸佞!媚君諂上,禍亂朝綱,把你千刀萬剮也難贖罪過!」

葉小天眨眨眼,奇道:「這位老大人在說什麼,下官怎麼聽不懂啊?這不是大過年的,又有聖上旨意,下官奉旨上台,唱段曲兒給大家樂呵一下,怎麼還把您老人家給氣著了啊?」

老翰林渾身哆嗦,厲喝道:「住嘴!你方才唱的是什麼?陳子高是什麼人,以男兒之身,色侍君上,簡直豈有此理!你污言穢言,淫詞浪曲兒,不堪入目,不堪入耳啊!」

葉小天眨眨眼,忽然一提丹田氣,漫聲吟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眾女嫉余之娥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吾令豐隆乘雲兮,求宓妃之所在。望瑤台之偃蹇兮,見有之佚女……」

喧囂的現場頓時一片寂靜,葉小天吟的這段是《離騷》,屈原先生的大作,雅不雅?登不登得大雅之堂?只是眾人都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吟詠楚辭,是以都有些愕然。

李玄成神色一緊,暗想:「就知道他還有後手,這就來了!不過……他什麼意思?」

葉小天吟完了這段辭,向台下一揖,肅然道:「請教老大人,這段辭中,娥眉指何人?」

老翰林怔了怔,道:「自然是指屈原自己!」

葉小天訝然道:「這首詞不是說一位深閨女子遭群美所嫉,失去丈夫寵愛嗎?怎麼會指他自己,難道……啊!」

葉小天陡然色變,那一驚一乍的模樣,雖然沒說什麼,卻用豐富的肢體語言,把他的意思表達得明明白白。

那老翰林實在是年紀大了,腦子轉得沒他快,竟未明白他是在下套,大聲呵斥道:「混賬東西,你以為屈原和楚王有什麼不明不白的關係嗎?真是不學無術!古人常以男女之情比喻君臣之義,用夫妻關係比喻君臣關係,懂嗎?」

『結微情以陳詞兮,矯以遺夫美人』,《思美人》曰,『思美人兮,攬涕而佇眙。』,這些都是用男女之間的愛情婚姻,來象徵君臣際遇的狀況。臣下得到君主賞識,就像女子得到男人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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