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水西三虎 第50章 暗戰

「大宅吉」是前衙後宅的標準官署建築格局,一二三進院落是官衙,從第四進院落開始就是一幢大宅院了,宣慰使在貴陽時,這裡就是他及其家眷生活居住的地方。

因為這是安氏官署,所以即便是安南天或展凝兒,在安家的主事人安老太爺不住在這裡的時候也不方便住進來,所以安家才在貴陽城裡另置大宅,這裡就一直空置了起來。

如此一來,安家對大宅吉的修繕維護也就不甚用心也不及時,故而此時後宅花園裡人為匠作的痕迹就很淡,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都充滿了野趣,即便是星羅棋布散置其間的亭台閣軒也都爬滿了青藤。

一座爬滿了青藤的小亭旁,是一汪活水的湖泊,是以非常清澈,湖岸邊水草蘆葦雜亂地生長著,水面上不時會有幾條肥大的魚跳起來,撲通一聲再砸進水裡。

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娃娃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用一根蘆葦稈兒在湖畔水草中戳呀戳的,冷不防一條大魚躥起來,嚇得他「哇呀」一聲怪叫,掉頭就跑,蘆葦也扔掉不要了。

小亭中坐著一個老頭兒,穿一身灰色長袍,白髮挽成道髻,只插了一根木簪,手裡拄著一根摩挲的鋥亮的藤杖,看到那小孩子丟掉蘆葦稈撒腿就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小孩子一頭撲進他的懷裡,連蹬帶踹像只小猴子似的,先是爬到他膝上,又摟住他的脖子,氣喘吁吁地叫:「爺爺,大魚,好大的魚,怪嚇人的。」

老者開懷大笑道:「那大魚又不吃你,怕什麼?」

小孩子膩在他懷裡道:「大魚跳出來嚇人,就是害怕么。」

老者笑吟吟地道:「那你可要好好練練自己的膽色了,咱們安家的兒郎,可不能有膽小鬼。」

這時安南天緩步走來,看見祖孫倆膩在一起,微笑著站住,欠身道:「爺爺!」

小孩子一扭頭見是安南天,立即扭著小屁股從老者懷裡往下蹭,雙腳剛一沾地,就張開雙臂向安南天撲過去,歡叫道:「大哥,剛才水裡好大的一條魚,一跳那麼老高,可嚇人啦!」

安南天彎下腰,哈哈笑著把他抱起來,道:「小十六,那魚真的很大嗎?那你就快些長大,等你長大了,把嚇唬你的那條大魚親手抓起來,吃掉!」

「嗯!」

小孩子用力點頭:「對!把嚇唬寶寶的大壞魚吃了練膽量!」

安南天微笑著轉向老者,道:「爺爺,凝兒表妹回來了,看樣子,她的心情不大好。」

老者雪白的長壽眉輕輕蹙了蹙,道:「那丫頭,真的喜歡了葉小天?」

安南天嘆息道:「恐怕是了,我就看不出,那小子除了俊俏一些,還有什麼長處,可要是說俊俏,水西豪門闊少中,俊俏豐偉的少年郎難道還少了?」

老者淡淡地道:「你看不出來沒關係,卻不可以把他貶得一文不值。你記住,不止一個人青睞的人,必定有他的長處,你看不出來,那只是你的眼光問題。」

安南天肅然道:「是!孫兒受教!」

小十六不耐心聽他們說大人話,從他懷裡蹭下去,拉著他的手道:「大哥,陪我去抓魚!」

安南天哄他道:「你去吧,大哥在這兒看著,哪條魚敢欺負你,大哥就狠狠地揍它!」

小十六一聽大感安心,答應一聲,撿起那根蘆葦稈,興沖沖地跑向湖邊。

老者道:「葉小天考舉人去了?」

他這一問,安南天臉上便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道:「是!銅仁府學教諭黎中隱五年未取中一名秀才,受到了學政的訓斥,無奈之下便弄虛作假取中了他,誰料張鐸那草包卻真當他有一身才學,執意要他來參加貢試,想讓葉小天再考個舉人,以證明他教化銅仁有功!」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撫須微笑道:「呵呵,尊者遊歷天下是慣例,如今竟遊歷到官場中去了,千年以降這還是頭一個吧?大隱隱於朝啊,這倒有趣了。」

安南天道:「爺爺,我看他可不像是要大隱,他只是不喜歡困居深山罷了。」

老者啞然失笑,道:「有哪個年輕人喜歡困居深山呢?紅顏美色於少年人而言固然有著莫大的誘惑,可是一旦能予取予求,他就會發現,其實也不過如此,人生的誘惑何止於此。」

安南天皺了皺眉道:「如果他去遊歷天下,與凝兒久不相見,久而久之,想必凝兒的心思也就淡了,誰知他卻留在貴州廝混,這可就不好說了。爺爺也知道,凝兒那丫頭從小就死心眼兒,認準的東西很少改變。

當初那個徐伯夷,我看凝兒迷的根本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才學和風度,其實還懵懂得很呢,可這一次不同,如果凝兒不肯死心的話……,葉小天二十年後可是要歸山的,到時候……」

老者白眉一挑,淡淡地道:「規矩是人定的,如果你是那個定規矩的人,你自己就不用守規矩!如果你沒那個本事,自然就得遵守別人為你定下的規矩!」

老者說到這句話時,白眉微微一挑,便有一種睥睨的氣勢迎面而來,這時你才會覺察到他的不凡之處,而方才的他,看起來只是個含飴弄孫的平凡老人罷了。

安南天疑惑地道:「這麼說,對凝兒和葉小天……爺爺是樂見其成了?」

老者啞然失笑道:「老夫哪有閑工夫理會這些小兒女之間的情事?這種事還是讓她老子去操心吧,我是在想,一位蠱神教的尊者,如果考中了舉人,繼而做了官,會對貴州的格局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

安南天瞿然一驚,失聲道:「爺爺是說……」

老者淡淡一笑,道:「你帶十六去玩吧,這件事我還要好好想想!」

安南天欠身道:「是!」

安南天喚過十六弟,對他耳語一番,也不知許諾了什麼,小傢伙便興高采烈地拉著他的手走開了,老者自欄邊柱旁取過一根釣竿,嫻熟地裝上魚餌,輕輕往水中一甩,便凝眸沉思起來……

……

徐伯夷走進田妙雯的書房,躬身向簾後施禮時,心情不由自主地便有些緊張起來。其實他來拜見田妙雯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照理說早該熟悉,可是每次來到這裡,看到這道帘子後面的那個人,他依舊會緊張。

田妙雯心思太慧黠、眼神太銳利,言語也很犀利,與她相處久了,徐伯夷的緊張感不但不會因為熟悉而消失,反而變得有些更加嚴重了。簾後傳出田妙雯悅耳動聽的聲音:「這一次你考得如何?」

徐伯夷趕緊垂首道:「今次貢試,只有十道試題,於徐某看來還是比較簡單的,相信應該答得不錯。」

「呵呵,你說不錯,那其實就是很好了?」

「嘩啦」一下簾櫳聲響,田妙雯一挑簾櫳,竟從後面走了出來。徐伯夷心頭頓時一陣激動,自從傍上田家,他這還是第一次離大小姐這麼近,這一次總算能看到田大小姐的真面目了。

徐伯夷很想抬起頭來,可是他的脖子卻有些僵硬,硬生生地抬不起來,看到一襲白裙雲一般飄到面前,裙下尖尖的靴尖若隱若現時,他情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躬身道:「大小姐!」

田妙雯的氣場實在是太強大了,徐伯夷做夢都想看到她的真面目,但是此刻田妙雯就在眼前,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得見,他反而不敢抬頭了。田妙雯淡淡地道:「不必拘禮,抬起頭來。」

「是!」

徐伯夷答應一聲,慢慢抬起頭,不由大失所望,田妙雯的確是從簾櫳後面走出來了,可她頭上還戴著一頂「淺露」,垂下的黑紗遮住了她的容顏,只有白嫩皎潔、曲線動人的下頜可以看見。

不過,再仔細看,那層薄紗終究不能把田妙雯的模樣完全遮住,尤其是她的肌膚說不出的白嫩,在黑紗之下更明顯一些,所以隱約還是能看清模樣的,比起先前隔著簾櫳霧裡看花,不知要清晰多少倍。

只這一看,饒是一向對女色並不沉迷,只是熱衷權位的徐伯夷,也不由得心頭怦然一跳。鴨蛋似的臉龐,肌膚白皙潤澤,一鉤瓊鼻挺直小巧,那雙眼睛尤其具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

五官每個人都有,可只是稍有不同,便組合成了世間萬象,這個女人的容貌,就極具個人特點,她的模樣兒……讓人一看就有一種想要蹂躪她的衝動。幸虧她出身田家,身份高貴,否則就憑她這樣的風情氣質,不知要被多少大人物爭來搶去,必欲一嘗芳澤方遂心愿了。

徐伯夷理智尚在,只是片刻的失神便趕緊低下了頭,心口怦怦亂跳起來:「想當年蘭陵王體柔貌美,很難以威儀馭下,是以常戴猙獰鬼面上陣殺敵。如今這位田大小姐只怕也是如此了,她這樣的相貌如何馭下?難怪她總是不肯以真面目見人,唉!其實這樣的女人還需要什麼心機智慧啊,只憑她的這副相貌就能傾國傾城了,哎喲!我剛才沒有失禮的舉動吧?」

田妙雯微微一笑,道:「這一次為了給田家多爭取一個名額,所以我沒有給你留內定的名額,而是把你放出去,與那些士子們爭。但你滿腹經綸,卻也不需要這種特別的照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