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墓陰魂

羅伯特正在睡夢中,突然被電話鈴聲吵醒。

睡夢中他成了地球上惟一倖存的人,瞞珊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腳下遍地都是乾死的男人、女人、小孩和他們的寵物屍體。他把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前邊遠處一望無際的地平線,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向下看就一定會看到成千土萬雙黑咕隆咚塌陷的眼睛正在盯著他的臉。

是電話鈴聲挽救了他,把他從那個地獄般的世界救了出來:在第一聲鈴聲響過以後,他就立刻清醒了過來,趕緊抓起電話。黑暗中他看見鐘錶上的數字顯示10點40分,他只睡了20分鐘?「我是卡特。」他說。

「頭兒?」是斯圖的聲音。

「哎,怎麼了?」

「墓地里出了事。」

「天啊!你把我叫醒是為了這事?」

「我…」

「你不必每次有幾個醉酒的孩子踢倒幾個墓碑就給我掛電話。」

「墳墓被掘了。」

羅伯特坐了起來,蹬開被子。「掘墓?很多嗎?」

「很多。」

「我5分鐘就到。」羅伯特掛了電活,穿上褲子,把剛才睡前從頭上脫下的還系著紐扣的襯衫套上,迅速地用手捋了捋頭髮。穿上靴子,帶上鑰匙和皮夾,繫上手槍,快速跑出去。

外面漆黑一片。他從反光鏡中只能看到紅色尾燈映照下汽車輪胎帶起的霧蒙蒙的灰塵。

斯圖的汽車已經到了墓地,停在墓地的熟鐵門邊。羅伯特通過無線電聯繫警察局得知,特德跟斯圖在一起。巡警車上的紅藍色警燈已經滅了,但是,車身兩側白色的聚光燈正對著墓地,照得人口處燈火通明,讓人奇怪地感到裡面是平坦的。在警車強光照射下,墓地看上去像一幅畫或者一個舞台布景,似乎是對現實生活的誇張,既有陰暗的角落,又有燈火通明的地方。這種強烈鮮明的對比使羅伯特很難透過沾滿灰塵的擋風玻璃看清墓地里被破壞的程度究竟如何嚴重。

羅伯特將車停在斯圖的車邊,打開門跳下車來。

「我的天!」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所有的墳墓都被掘開、被褻瀆。沒有一個地方沒有遭受凌辱。圍牆後面,以前是一片平整的養護得很好的綠草地,現在成了亂七八糟的黑窟窿和隨處可見的小土堆。很多墓碑已經被砸壞,墓地上到處散亂地丟棄著被打開的棺材、棺材板子、屍骨和零碎的屍體,有的還被埋在泥土和石頭堆里:一隻手的骨架和相連的手臂骨頭懸掛在墓地孤零零的一棵老樹較低的樹杈上、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看起來似乎不像是真實的。

羅伯特打開自己車上的兩側強光燈,調整到已經照亮的一大片墓地的旁邊。墓地里一點動靜也沒有,也看不到斯圖和特德的跡象。他看了看周圍,注意到街對面守衛墓地的看守室門口亮光處有兩個警察的輪廓。他掉轉身,走向看守室,腳底礫石嘎嘎作響。越過斯圖和特德,他看見看守員李·希爾曼就在房間里。老人滿臉愁容,緊張地腳下動來動去,雙手漫無目的地在門檻上上下移動著。

羅伯特從水泥路上走來。就像很多單身的老年人一樣。希爾曼總是喜歡穿最時髦的衣服,但是,這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可憐了,反倒不如穿上他們那個時代的衣服更合身。羅伯特一直就很可憐這個看守員,他決不是那種能夠適應變化發展的很幸福的人。現在,他更為他感到悲哀了。

「先生們,」羅伯特走到門廊上時點頭跟大家打招呼道。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希爾曼說。「我發誓。」他的聲音比平時高了許多,語速也快了,羅伯特意識到他不僅有些擔心,而且給嚇壞了。

「怎麼回事?」

斯圖合上了一直在寫的筆記本。「他說他九點鐘關上大門,就像平時一樣,一切都很正常。他喊了幾聲,還用手電筒照了照,確信裡頭沒有人了,就回來了。洗完澡以後,他去關窗帘,注意到墓地大門開了。他穿上衣服,走過街道去看看是怎麼回事,發現墳墓被掘,就給警察局打了電話。」

「事情就是這樣。」

「短短一小時之內?一小時之內所有的墳墓被掘?」

「我向上帝發誓,九點鐘關門時一切都很正常。」

·「我們去看看。」羅伯特說。

斯圖說,「我們就在等你。」

「你們需要我也去嗎?」希爾曼問道,「我能就呆在這兒嗎?」

「我們想讓你和我們一起去,希爾曼先生。」

老人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關上門。四人一行走過街道,羅伯特走在前面。「墓地有燈嗎?我們用無線電呼叫送一些攜帶型強光燈來,不過,在送來之前,我不想把電池用光。」

「我這裡有一些照明燈,但是沒有你們的亮。」

「不管怎麼樣,把它們打開。一次我們就用一輛車。」他對斯圖點點頭,「把你的燈關了。」

羅伯特和特德站在墓地的門前,斯圖跑到他的汽車邊,希爾曼跪在地上的一個黑色箱子前面。從這個角度看,墓地後面和兩側高大的仙人掌就像值勤的崗哨一般筆直地挺立在那裡。

斯圖的鹵鎢燈突然滅了,只留下羅伯特的車燈光照耀在墓地偏左的位置。左邊強烈的燈光使得墓地右邊更大的空間顯得更加陰森黑暗,陰影中包含著陰影,在散亂的碎石和屍骨的殘骸中間形成怪異的黑影。不大一會兒,墓地的照明燈亮了。它們正像希爾曼所說的那樣,每隔相同的距離,照亮一小部分圍牆和中間的一小塊墓地,燈光呈暗黃色。

羅伯特慢慢地走到墓地的熟鐵門前,走進墓地里。一個小時做完所有這一切?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但是,他相信希爾曼說的是實話。不管怎麼樣,這個看守員是不會撒謊的。

這就是最令人可怕的地方。

羅伯特仔細地觀察著周圍,讓他震驚的是沒有一座墳墓沒有被挖掘過。就在希爾曼關上大門到給警察局掛電話之間這麼短的時間內,竟然有近一百個墳墓被挖掘,裡面的屍骨被糟蹋、被丟棄。在他面前的土堆上,有一個小孩的殘骸,還有一個幾乎快要散開的老年人的屍骨蜷曲著側放著。

他繼續向前走著,繞過那些黑咕隆咚的洞穴和遍地亂堆的土包,特德和斯圖緊跟在他後面。斯圖從汽車裡拿來了一把手電筒,他隨愈地到處照誰著。最恐怖的是,羅伯特認出了幾個屍骨。在一個亂土堆上,他看見科納·匹特曼躺在其上。儘管經過了幾年的腐化,羅伯特還是認出了他那年輕的面部輪廓,他那長長的金黃色捲髮變成了一堆亂蓬蓬的烏絲。這個男孩在學校的小路上心臟病突發時、羅伯特隨著救護車一起來的,還幫助把他抬到擔架上。當時,他就覺得科納已經死了,他的靈魂已經拋棄了他的身體,他的軀體無異於一個被捨棄的空殼。現在看著他,從他那陰森恐怖的臉上依然還可以辨認得出一些年輕的跡象,羅伯特突然意識到,死亡對一個人的改變竟然如此微小。他發現自己在想,其實或許並不存在所謂靈魂這種東西,沒有什麼無形的人的根本性的東西在人死後會馬上離開人體。也許當人的身體死亡以後,使人之所以為人、生命之所以存在的那個東西也就不復存在,或者說在那個人逐漸分解的軀體里變成一堆廢物,棄置無用。

他繼續看著周圍,發現了普特·菲力普斯、拉威尼亞·布芬奇和特里·菲能的屍骨。最令他震撼的是薩麗·希克斯的屍骨,或者說是她的頭顱。薩麗幾年前死於心臟病,她的家人堅持舉行一個開棺葬禮。他討厭這麼說,但是,當時薩麗看上去跟活著的時候一樣漂亮。現在。她的頭顱滾落在一邊,皮膚被一塊一塊地撕開,雙唇翻起在一度漂亮的嘴角上面,露出一副猙獰的豁牙露齒的表情。

黑暗中發出一些蟋蟋簌簌的聲音,羅伯特不清楚這是墓地的晰蠍或者蟲子還是微微的北風引起的。但是,他知道這點微風不足以驅散籠罩在墓地上空腐臭惡劣的死亡氣息,他、斯圖和特德都用手捂著鼻子,但是,腐爛的惡臭特彆強烈,瀰漫到整個空氣中,直逼他們的肺里。左邊的斯圖不停地吐著唾沫,特德緊閉著雙眼,盡量剋制著自己,但還是嘔得難受,一會兒就彎腰大聲地嘔吐出來,吐在一株多刺的仙人掌旁邊。

羅伯特感覺就要嘔吐,但是他強迫自己克制著,轉過身來尋找希爾曼,發現他站在大門裡面,燈亮的地方。他就要向著老人這裡走來,注意到腳下一個塗有紅漆的破碎棺材,恍然之間,他意識到,所有的墳墓都被挖掘開了。

所有的。

他本能地把頭迅速向左轉去,地面上即使已經面目全非,他還是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在那邊靠近角落的地上,有兩口破碎的棺材,旁邊有一個斷裂的骸俄撒落在一個瘦小的、還部分地穿著衣服的屍骨。

那是父親和母親。

他向那邊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他的手指還在緊緊地捏著鼻子,他吸了一口氣,一口充滿死亡的氣息。他不想走過去,他不願意看到頭腦中保留的父母親熟悉的健康的形象彼破壞。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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